已經過去三四個時辰了,日頭已經從東邊轉偏了西,阿竹還走在一片燒焦的黑樹枝杈中。按着早上的估量,從祠堂到大小巫山交界的山谷,半個時辰,頂多一個時辰便足夠了。可她走了那麼久,爲什麼覺得離那前方綠色的山巒完全就沒有更近一些,像極了原地打轉,但沿途留在樹上的記號不再出現,卻分明告訴她並沒有繞回原處。
早上吃的那點兒菜葉子和白蘿蔔丁早就消化完了,奔走了這大半天早已經飢腸轆轆,肚子在咕咕作響幾次後放棄了似的不再提出抗議,但她渴極了,她想喝水。
要回祠堂去嗎?
這個念頭不止一次出現在阿竹腦中,可當她回頭望的時候,哪兒還有祠堂的影子,滿眼都是黑色的岩石和黑色的枝杈在金燦燦的陽光下亮得晃眼。
在找了處陰影地兒歇了一會兒腳後,又強打着精神往那片綠色山頭走去。漸漸地,日頭越來越斜,影子越拉越長,心裡越來越慌:如果天黑前回不去大巫山,那麼今晚——
“小姑娘,你一個人趕路啊。”
阿竹一驚,擡頭,只見一老太靠在前方一個樹墩旁。一頭蓬亂的白髮四散着,臉上佈滿皺眉,缺了幾顆牙,稍微佝僂着背,一身襤褸,露出營養不良的細長慘白的四肢,腳上還蹬着一雙破鞋。
“我就住在這山腳下的村子裡,本來想上山找些柴火,不料摔傷了腿,你能幫幫我,揹我下山嗎?”
話本傳奇中的山精妖怪或變成美女、或扮作老人,假裝受傷,等誆到過路人就騙回老巢去,一把吃掉。這種老掉牙的橋段,還在演嗎……山腳下那村子裡早沒住人,再說這滿山燒焦樹杈,非要找什麼柴火……不能更明顯了好嗎。
心裡吐槽歸吐槽,可畢竟對方是山精妖怪,阿竹還是小心翼翼地編着話兒:“阿婆,不好意思呀,我和您不同方向,又着急趕路,我阿爹還在前頭等我呢,我再不快點,他該罵我了。”
阿竹橫過身體,戰戰兢兢地邁着步子,緩緩地從老太身旁繞過:“您看這樣,我先去找我阿爹,再一起回來幫您。或者,或者,這後面路上還有個小哥,身強體壯,又年輕又帥氣,馬上就走來了,他肯定可以背您回去。我就、、我就先去找我阿爹啦。”
順利繞過老太,阿竹扭頭便快步走起來。
“小姑娘,等一等……”
阿竹裝耳背沒聽到。
“小姑娘,太陽快下山了。”
阿竹繼續裝,腳下一刻不停地往前邁。
“小姑娘……這麼無情地拒絕一個老人的請求,真的好嗎!!!”
一陣風從耳邊刮過,阿竹回頭,只見這老太儼然就是個鬼山姥,四肢着地,張着一口金剛大牙,爬得飛快,哪兒還有剛剛那風燭殘年的老太模樣。
“啊!!!!!救命啊!!!!!”阿竹本能地逃命:“我要不拒絕,等着被你吃掉嗎!!!!!”
終究是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在快被擒住之際,阿竹縱身一跳,抱住身旁的樹幹便往上爬。被燒過的樹幹表皮疏鬆脆弱,撲簌簌地往下掉這黒色碎屑,時不時還砸下來一兩截斷掉的枝幹。
所幸,那鬼山姥不會爬樹,只在樹根處狂躁地打轉,時不時撞着樹幹,或抱着樹幹猛搖幾下。
撲簌簌……樹皮碎屑和枝幹掉得更厲害了。
阿竹跑着樹幹感覺自己快脫力了:“救命啊!!!!!阿爹——小谷——救命啊!!!!!誰來救救我!!!!!”
呼救聲在山間迴盪,可除了驚飛幾羣鳥外,沒有其他任何作用。阿竹後悔沒有把聚靈鎖帶在身上,否則說不定可以像昨晚炸傷百子蜘蛛那樣把這鬼山姥炸飛,之後再想辦法把聚靈鎖送回給小谷他們就是了。現在,她只能祈求這棵樹堅強一點,堅持得久一點。
“阿竹——”一個小身影從遠處飛掠過來,與樹底下的鬼山姥迎面相碰。
“哇啊啊啊啊!是鬼山姥,不要吃我啊——”接着便是一追一逃,在黑樹枝幹中飛快穿梭繞圈。
“小谷,飛高一點,飛到樹上。”阿竹心慌,不會又拖一個下水了吧。
“可我只能飛這麼高!!!”小谷嘴上叫着,卻手腳靈活抱着一根樹幹哐嘰哐嘰幾下爬到頂梢。
那鬼山姥見爬樹無望,竟下決心般地張開那滿口鋼牙,喀嚓喀嚓幾聲咬斷了阿竹爬着的那棵樹的樹根。樹幹攔根折斷,直挺挺地便往一邊倒下,枝杈散落一地。
“啊——”阿竹一手抱着樹幹,被甩飛了出去。
“阿竹——”小谷飛落而下,在阿竹離地面兩米遠時及時抓住了她後腰的衣服。只是堅持了一會兒,到底力氣不夠沒拉住,啪唧一聲兩人都摔到地上。
“晚餐!!!晚餐!!!”那邊鬼山姥已經飛快地爬了過來。沒時間顧及摔成了啥樣,阿竹一把抱起小谷便死命奔逃。
“面具——”小谷一把扯下腰間別着的假面,拋出去,手裡捏個訣,口裡喊了一聲,“變!”
恍噹一聲,面具撐開足有一間屋子那麼大,咚——地一下砸將下來,把鬼山姥完完全全地罩住、死死地壓在地上。
趁這檔口,小谷拉着阿竹躲進了幾根樹幹枝杈架起的屏障。
“小谷,想不到你還挺厲害,一下就把那老妖怪解決了。”
“唔——”小谷皺着眉,弱弱地解釋道,“那只是幻術,支撐不了多長時間的。”
“哈?幻術?假的嗎?”
說話間,那面具漸漸越變越小,縮回了原來的形狀,直落落地躺在鬼山姥的背上。原本緊貼地面掙扎的鬼山姥突然意識到沒了壓力,擡起半個身子看着面具滾落在地,拾起來大喝一聲:“死小子敢耍我!!!”哐——的便把面具扔了出去,撞到一棵樹幹,咵啦掉到地上。
小谷右手捂住阿竹的嘴,擡着左手食指比個噤聲的動作,見阿竹不再亂竄,便拾起兩截木頭,施了個法術,讓它們快節奏地蹦躂了出去。兩人在胡亂散落一地的枝杈樹幹中悄無聲息地躲着,大氣不敢出。
鬼山姥怒氣衝衝地來回爬了幾圈,連呼帶喝,見找不着到嘴邊的食物更是抓狂,突見兩道黑影從一堆亂木叢中躥出,朝遠處奔去,也就呼呀呀地一把追了過去。
等了一會兒,確認鬼山姥追得遠了,兩人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個頭。
“這老妖怪走了嗎?那兩截木頭沒問題吧?”
“只要木頭不被追上,騙過她是沒問題的。鬼山姥是凡間老婦的怨氣凝結而成的精怪,雖然滿嘴鋼牙長得恐怖,但眼神和耳朵都特別差,只要天色暗一點就是個半聾半瞎。你別發出聲響,她是找不到你的。現在天都黑了,她應該看不清那是兩塊木頭,還是兩個人。”
“呼——”阿竹長舒一口氣,“總算又撿回一條命了,我們趕緊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