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七日,父親到了漢口,他與抗戰最高統帥部最後撤離南京的數十人隨蔣委員長先到宜昌,再乘軍船到漢口。
這個家終於有了爸爸,他又黑又瘦,在南京的最後幾天連飲食都難於供應。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他那樣的大男人流淚,他環顧滿臉惶恐的大大小小孩子,淚流滿面,那一條潔白手帕上都是灰黃的塵土,如今被眼淚溼得透透地。
他說:“我們真是國破家亡了!”
在生死之間徘徊的母親,因爲能看見父親活着回到家中,憂心有了安頓,活了下來。
爸爸每天一早就由漢口過江參加己移駐至武昌衛戍司令部的抗戰最高統帥部看戰報,作抗戰大局的調度。抗日戰爭已五個月,原曾誇二三個月內佔領全中國的日軍,面對的是一個甦醒的中國。
日本將轟炸京滬、蕪湖、南昌的火力全部調來日夜轟炸武漢,原本人口稠密的市中心只剩下許多高樓的斷垣殘壁,夜晚,沿着江岸的火光徹夜不息。敵機的數目多了,我們的空軍迎戰,打落許多太陽旗日機,人們在死亡的威脅下,仍站在殘瓦中歡呼,空軍成爲新中國最大的英雄。
十二月十三日的下午,街上報童喊着賣“號外”的聲音。舅舅衝下樓買了一張:南京淪陷,日本軍隊由申華門開入我們的首都,開始放火搶劫,大屠殺。
第二天報紙頭版寫着,南京城陷,頭兩天之內,保衛戰傷亡達五萬人。婦孺老弱慘遭屠殺者十餘萬人,日軍甚至有比賽屠殺之惡行。
同一版登載一則外電,科學家愛因斯坦、英國哲學家羅素、法國作家羅曼羅蘭和美國哲學家杜威,聯名發表宣言籲請各國人民自動組織抵制日貨,不與日本合作,以免助長日本侵略能力;同時當以全力援助中國,直至日軍完全退出中國,放棄侵略暴行爲止,聲援的有各國民間團體及總工會等。但是無論在什麼時代,國際正義的聲音總是湮沒在強權的炮火下。三個月後,希特勒揮軍併吞奧地利。哲人學者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原鄉歐洲淪入極權恐怖控制之下,對中國的同情能有什麼效果?
蕪湖失守後,我軍爲延阻日軍溯長江而上的攻勢,以輪船十八艘及大批帆船沉入馬當江面,成爲第二道封鎖線,由九江集中實力保衛武漢。日軍在南京的邪惡暴行促成了全國長期抗戰的決心,西南各省全部通電投入抗日前線,十二月二十六日,宣言:支持蔣委員長抗戰到底的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