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陽西下,汴京城西門。
一抹紅血的殘陽懸掛在天邊,淨染街道兩旁迎接的臉龐上。不知情的百姓們歡欣鼓舞,拍手叫好,他們都是聽說了邊疆打贏了仗。
隨着一陣嘎吱聲,兩扇厚重坊門被緩緩推開,一面紅血色戰旗高高懸在門楣正中。外面等待的是寒未道及其手下。百姓一看到豎起來的旗幟,立刻喧騰起來。
前面一排是倉墏之戰中剩下的唯四位,中間威風凜凜,氣度不凡領軍寒未道,緊靠在他左側儒雅隨和是大夫晉安長,右側是兇悍敦厚鼓手大錘,在大錘旁的是管糧草的三和尚。
身負重傷的四人瞥了一眼兩旁的百姓,又回頭望了望身後。臉上沒有一絲勝仗的喜悅,相反地,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很大的勇氣,挺起腰板後,才牛皮小鞭把將停滯的馬匹往前趕起來。百姓們的歡呼聲,拍掌聲此起彼伏,聲音響在整個汴京的西邊。
”寒將軍回來啦!”
”阿孃,寒將軍是誰?”馬上的寒未道聽到一旁的孩子好奇的問着,他想知道答案,故意將馬的速度放慢,豎起耳朵。
”寒將軍啊,那是鼎鼎有名的大英雄,爲我們開疆闢土,保護百姓,是位好將軍!”婦人提及,滿是誇讚。
”噢耶,我長大……也要當寒將軍。”
孩子的崇拜,讓寒未道不禁開心一笑,緊接着,便是更多的愁容。
他眉頭緊鎖,悶悶不樂,回想着三天前收到了太后的來信。
信中大意爲倉墏之戰中,戰士們辛苦了,現在西夏那邊派來使臣,說是爲了兩朝交好,故停止戰役,爲表心意,送西夏一公主前來大宋和親。
戰死沙場幾千將士,寒未道不知道該如何對他們的衣冠冢解釋,拋頭顱,灑熱血,拼到最後一口氣,換的這樣的結局來。應是喜還是憂啊?
幾日之後。
西夏的大使隊伍浩浩蕩蕩地在花朝節前兩天到達了汴京。於此同時一批裝載異族貨物的車輛的胡商也從北門到了城內。他們從遙遠的地方出發,日夜兼程,就爲了能趕上這個汴京最重要的節日。要知道,從今晚開始,花朝節會要持續足足三夜,汴京的達官貴人們花起錢來,可是毫不手軟。
北市署的署吏們一手持簿,一手持筆,站在北門的入口的兩側,面無表情地一個一個查驗來往的通關文牒和貨物。這幾日日子特殊,北市比平時提前半個時辰開啓,加多了一倍的人馬,爲快到來的花朝節做好準備。
旁邊的公告欄,朝廷派下來的侍衛擠開人羣,張貼告示,人們一哄而上,爭着搶着圖個新鮮,好不熱鬧。
”大家聽着哈,皇恩浩蕩,聖上體恤,特地恩賜,從今晚上的子時一直到三日後的子時,所有百姓前往去支頤園裡喝茶賞花聽戲,一律免費。”
”哇喔!”瞧熱鬧的都是不怕事大,而且啊,只要有一點火星子,都能炸成煙花。
在公告欄旁,正好因爲抓了花小竹的手下而立了一功升官的魚周沉默着,眼神好似已經司空見慣這樣的事情,不屑地低下頭,飛快地爲一隊胡商客商做完登記,然後對排在後面的人招招手。一個穿雙翻領駝色短袍,帶着圓頂灰色的帽子的胡商走過來,把過所雙手呈上。
魚周接過去看了一眼,頓時愣住了。
這份過所本身無懈可擊。申請者叫作阿多彎,雅客人。這次來到汴京一共帶了十張地毯、十五張畫和兩匹汗血寶馬,攜帶的貨物是異族的裝飾品和一些乾糧,一路關津都有守官的勘過簽押。
問題不在其他,而在貨物。
魚周自從當年被貶之後,這一行已有很多經驗,見過的商隊和貨物數不勝數,早練就了一雙犀利如鷹的眼睛。十個人,卻只運來這麼點貨物,均攤下來成本得多高?何況汴京已是開春,毛毯行情走低。這些貨就算全出手,只怕連往返的開銷都蓋不住——萬里長路上,哪有這麼不會做生意的商人?
魚周不由得皺起眉頭,上下仔細打量眼前這位阿多彎胡商。大約二十歲,高鼻深目,皮膚較黑,身材較高,,帶着一定帽子。
他此時很糾結,不敢走開,又不能放過刻可疑的人。反覆問了幾個簡單的問題,阿多彎一一回答。他的宋朝官話很生硬,來來去去就那麼幾個詞,臉上一直冷冷的沒有笑容,完全不像個商人。
魚周注意到,阿多彎這傢伙在答話時右手總是不自覺地去摸腰間。這是握慣武器的動作,可惜現在他的腰帶上只有一個空蕩蕩的玉佩。
出於安全考慮,所有商人的隨身利器在進城時就被城門監收繳了,直到出城時纔會交歸。
魚周不動聲色地放下筆簿,圍着阿多彎的商隊轉了一圈。貨物沒有任何問題,普通貨色。十五個手下都是胡人,緊腿褲,尖頭鞋,年紀都與阿多彎相仿。他們各自牽着一匹馬,面色平常,默不作聲,但渾身都微微緊繃着。
“這些傢伙很緊張。”
魚周扶着他的肩膀,暗自做出了判斷,提起筆來,打算在過所上批上一個“未”字——意思是這個商隊身份存疑,得由上面人做進一步勘驗。可筆未落下,卻被一隻從天而降的大手給攔住了。
魚周擡頭一看,發現一個濃眉寬臉的漢子,正在衝他微笑。
“鄒喻言?”
王宰相手下是個有名的門客,人脈甚廣,舉凡走貨質庫、租房尋人、訴訟關說之類,找他做中介都沒錯。所以他雖無官身,在汴京城街市上卻頗吃得開。
鄒笑眯眯道:“還沒吃朝食吧?我給魚周你捎了張餅,帶了粥。”然後遞過去一張黃色的熱氣騰騰的麪餅,香氣撲鼻。魚周口水一吸,發現在包麪餅的紙裡,夾着一沓銀票。他暗自掂量了一下,怕不有好幾張,數額巨大。
“這幾位胡商朋友都是丞相的舊友,少到汴京來,很多規矩都不清楚,還請魚兄您通融。”鄒喻言趴在魚周壓低聲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