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欣悅一扭頭,就看到門口站着的男子,臉上沒有了往日煦暖的笑容,凌厲的眼神裡是滿滿的恨意,直盯住肖誠服,彷彿要在他身上挖出幾個洞來。
這個男子還是楊陽嗎?卓欣悅有點迷惑了,試探着喊了一聲,“楊……陽。”
接觸到卓欣悅疑惑的眼神,楊陽扯起了一個苦澀的笑容,“你怎麼認不出我了?我很可怕嗎?”
卓欣悅傻傻地點了點頭。
“林木謹說的,是真的?”肖誠服擋在了兩人之間,冷冷地問。
“沒錯。”楊陽大步走到了肖誠服面前,眼神鋒利地與他對視,“想不到吧?你那個大英雄父親背叛了你的母親吧。他就是一個人渣,有膽做沒膽認,我唾棄他!”
肖誠服的生父是這樣的人嗎?他不是一直受表彰,拿了不少軍功章的人嗎?
經歷了林木謹一事的卓欣悅有點杯弓蛇影了,雖然她相信楊陽不是一個說大話的人,但是會不會搞錯了呢?
卓欣悅扒拉了一下肖誠服,探出頭來,“楊陽,你確定嗎?你不是有父親的嗎?”
看到她,楊陽收斂了一下鋒芒,沉痛地點了下頭,“我也希望是假的,但是,當年那個混蛋死的時候,我參加了追悼會,偷取了他的頭髮,做了親子鑑定。”這個回憶對他而言,是痛苦的。
彼年,楊陽不過十三歲,一次頭疼,下午跟老師請假,提前回家了。到了在一樓的家門口,他還沒打開門,就聽到了父親洪鐘一般的聲音。
“你還在想那個人嗎?爲什麼不扔掉這張照片?!”父親怒吼着。
“沒……沒有。我只是想給陽子留個紀念。”母親期期艾艾地說,抽泣着。
楊陽還是第一次發現父母鬧不和,心裡有點慌張,不就是一張照片嗎?怎麼讓一向對母親寵愛有加的父親發這麼大的火呢?他不禁好奇地轉到客廳的窗下,搬了幾塊磚,墊在腳下,偷偷往屋裡瞧。
母親坐在沙發上,不斷地抹眼淚,父親則煩躁地在踱來踱去。
“碰”的一聲,父親猛得踢了幾下茶几,用手搓亂了頭髮,“這些年,我對你們母子不好嗎?你還老是想着陽子的生父?是他拋棄了你!你嫁給我,是不是因爲我也是個特種兵?!”
什麼?當楊陽聽到這句話,身形一晃,差點從磚上摔了下去,好在及時扒住了窗臺。從小待自己和藹的父親竟然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這個發現對於當時的楊陽而言,不亞於晴天霹靂。他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倉皇逃離的,只記得那天的頭疼欲裂。
儘管那天晚上,等他再次回到家的時候,父母之間恢復了正常,但是楊陽總覺得跟父親在一起很彆扭,因爲這個男人並不是自己真正的父親。
那個素未謀面的男人長什麼樣,是什麼人,爲什麼不要他們母子,這些問題一直佔據在他的腦海裡。
等父親回部隊了,有一天,楊陽直接就問母親,“我的生父到底是誰?”
到現在,他還清晰地記得,正在洗碗的母親手一滑,碗就掉在地上發出的清脆聲音。母親當時的眼神是驚慌失措的。
“你……亂說什麼,陽子。”母親低着頭,急忙蹲下去,撿碗的碎片。
楊陽記
得那鮮紅的血就從母親的手指流了出來,滴在白色的瓷片上,格外的明顯。母親竟慌亂得,直接用手去觸摸尖銳的邊緣。那個男人有那麼好嗎?讓母親念念不忘?
“他是誰?在哪?前兩天父親發火說的那張照片在哪?”他冷酷地逼問渾身發顫的母親。
紙是包不住火的,母親哆嗦地無法直視已高過她的楊陽,竟捧着臉,痛哭起來了。
有一刻,楊陽的心退縮了,知道真相又怎麼樣呢?那個人放棄了他們。
沒想到,母親在哭泣之後,讓他跟着進了臥室。
母親從抽屜裡取出一個紅木盒子,打開了上面的小銅鎖,取出了一張邊角都毛糙了的泛黃老照片。可見,這張照片經常被人撫摸過。
楊陽顫抖着手接過照片,一個笑得溫暖的軍裝男子,眉眼間,自己真有幾分像他。這個男人叫肖建國。
“爲什麼?!爲什麼你有了我,不去找他?!”楊陽不知道母親是怎麼想的,竟然一意孤行地生下自己。
母親又嚶嚶地哭了起來。
楊陽終是不忍心再去逼她。他將這個名字牢記在了心底,獨自進行了調查,終於知道了肖建國的住處,原來就在一個城市裡。
軍區不是他一個少年可以隨便進的。於是一個暑假,只要有時間,他就守在門口,執意地要等到那個男子。
老天不負有心人,終於一個夏夜,楊陽看到了肖建國走出了軍區大門,十幾年過去了,他與照片上比起來更多了幾分沉穩,歲月給他鍍上了時光的內蘊。
爲了不認錯人,楊陽跑到肖建國面前時,還問了一下,“請問,你是肖建國嗎?”那聲音裡帶上了一絲顫音。
“是。你是?”肖建國停下了腳步,卻是一臉疑惑地望住自己。
“我是你的兒子!”楊陽心裡就有點不舒服了,難道他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嗎?
肖建國愣了一下,隨即就笑了起來,“現在的騙術又多了隨便認親一條嗎?”
他的生父就把自己當成了騙子,楊陽肺都要氣炸了,“你不記得王怡了嗎?”王怡是楊陽母親的名字,這個男人不會不記得吧?
“王怡?”肖建國皺了一下眉,想了一會,最後肯定地說,“我不認識這個人。”
. ttκá n. ¢ Ο 然後,肖建國還拍了拍他的肩,“孩子,看你年紀不大,去讀書吧,不要做這些坑蒙拐騙的事。”
楊陽氣得攥緊了雙拳,直接朝肖建國的臉上就打去了。太過分了,竟然否認母親的存在。這種男人一定是個人渣。
“你幹什麼!”肖建國輕鬆地就抓緊了楊陽的拳,“不要再糾纏不清了。”
楊陽才發現兩人力量的懸殊,恨恨地用腳去踢對方。
“爸爸,你在做什麼?”這時一個少年的清冷的聲音傳到了楊陽的耳中。他扭頭就看到了一個神色淡淡的少年,站在身後。那就是楊陽和肖誠服第一次見面。
“小服,這個孩子死活要認我做父親。”肖建國輕輕一推。
楊陽倒退了好幾步,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你沒事吧?”少年走到楊陽跟前,側頭問。
“沒、事。”楊陽噌就站了起來,看到了少年眼中的質疑。
“不要鬧了,我跟爸爸有事。”少年語氣平淡地開了口,然後轉身走到肖建國面前,“可以走嗎?”
楊陽就看到肖建國爽快地點頭,和少年一起進了軍區大門,竟一眼都沒有看自己。
不可原諒!
尋親失敗後的楊陽性子就變得陰鬱起來,跟父親的關係也每況愈下,他覺得這個世界都負了自己。
於是,楊陽經常逃課到教學樓上去曬太陽,睡覺。
母親批評他時,他會回嘴,“我就是不爭氣了,反正我也是沒人要的孩子,是個私生子。”彼時的他不知道言語有時比利劍還更能傷人。母親只有背地裡傷心。
他的改變引起了父親的關注。
初三的考試動員會,父親請了假,從部隊回來,去參加了。
一回到家,父親先是跟楊陽講道理,可是他就是油鹽不進。
最後,惹得父親揚起了巴掌。
楊陽梗着脖子,“你不是我的親生父親,憑什麼打我?!”
父親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如暴風驟雨一樣,掄着巴掌教訓了他,“憑我養了你十三年!”
母親衝去來,攔住了父親,“是我不好。是我告訴了他。你不要打孩子了。”
那是楊陽有記憶以來,父親第一次這麼狠狠地揍他。他的臉一下子就腫了。
晚上,他躺在牀上,怎麼也睡不着。聽到門把轉動的聲音,他背過去,假裝睡着了。
他聽到了沉重的腳步聲,那是父親進來了。
父親坐在他的牀邊,悠長地嘆了一口氣,“陽子,剛纔是我不對,太急了。我這麼生氣,爲的是你放棄自己啊。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應該被牽涉進去。雖然我不知道爲什麼你的生父沒有認你們母子。但是這些年,我們不是一家人嗎?”
等了一會,父親見他沒有動靜,又說,“難道你就爲一個陌生人放棄自己的前程嗎?讓你的媽媽傷心嗎?值得嗎?你不小了,應該學會考慮是非了。”
父親給他蓋了被子後,又是一聲嘆息才走了出去。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楊陽一定會回過身去。
第二天,父親一大早就回部隊去了。
沒過幾天,就傳來了噩耗,父親因爲搶救國家財產英勇犧牲了。
母親哭昏了幾次。
就是他,也一直不敢相信。
當那個憨厚如山的父親一動不動地躺在他面前時,楊陽才發現自己錯過了什麼。
十三年來,是這個男人給了自己無私的父愛。可是,自己呢?
守靈的夜裡,白色的幡布在風中招搖,他握住父親沒有生氣的大手,痛哭流涕,嗚嗚的風聲陪着他。
父親走後,他一下子懂事了,認真讀書,陪着母親。
但是母親的精神狀況卻越來越糟糕,經常會自言自語。
楊陽十四歲的一天晚上,電視新聞在報道軍中的模範家庭。
那一家三口就是肖建國和武器專家的妻子,以及天才少年的兒子肖誠服。
沒想到,母親看了以後,一下子精神失常了。
肖建國,你做的孽,一定要被清算,年少的楊陽在心裡種下了一顆仇恨的種子,生根發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