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弋陽幾乎是第一時間便撥了電話到機場那邊去詢問情況,而很顯然,這一次,並沒有所謂的奇蹟發生。
按照機場工作人員的說法,今天下午前往漢南的航班中所有人都上了機,並沒有登機前退票的情況出現。還待再問,那邊忙得夠嗆的接待員已是歉然道:“這位先生,很抱歉,現在機場的秩序紊亂,有不少失事客機上遇難人員的家屬到機場來了,我們工作人員臨時多了不少任務,能否請您明日再進行諮詢?”
收了手機,看見身側人兒迷茫並透着期望的眼神,夏弋陽一顆心驟然緊縮。長長一嘆,他終是緊緊將那蒼白着臉的小人兒攬到了懷中,“淺淺,我很抱歉。”
原淺聽不懂他的話,只是猛然間推開了他,再是跌跌撞撞地起了身。罔顧了這一屋子的人,她徑直便往外跑去。還聚集在老師宿舍裡的二十來名學生,這會兒皆是一臉凝重。那藍本是倚在了男友懷裡,這時刻她倏忽一下站起,“會長,我去看看原淺。”
“等等。”夏弋陽呆愣不過多時也便隨之起身,再是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學生道:“我去,你們留在這吧。”
第一次覺得西北的夜風是這樣寒徹入骨。原淺腳下不停地奔着跑着,身旁呼啦啦的冷風凍得她兩耳凝結了一般,冰得發顫。不知怎地便想起了那個夜晚,那人長身玉立踏雪而來,再是取下了他頭上的帽子,罩到了她的一對小耳朵上。她沒有告訴過他,那一片刻,她的心底其實很暖很暖,比放了一個大火爐還要暖。她現在想告訴他了,可是,他在哪,爲什麼不出現?
圍着操場跑了一圈又一圈,記憶漸漸變得鮮活而明亮,而身子卻是被寒風竄過,冷冽得很。
“淺淺,停下來。”有人跑到了她的身邊,試圖扣住她的手臂讓她安分,可她不想停。曾有人說過,當累到喘不過氣時,你便沒力氣心痛難過了。可這一剎,原淺只覺得說這話的人是個傻叉。
怎麼……能不痛呢……
回憶越明白,那份痛便越加成了附骨之疽,要銘刻到你的血液裡。於是,每一個轉身亦或提腳的瞬間,都變得這樣困難,這樣剔骨噬魂一般,深深地凌遲着你的血脈。
原來,她的心裡,也不是沒有那個人的存在的。如何能忘記,他每每笑起時那狹長漂亮的弧度,真的,很好看,很好看。又如何能忘記,他曾幾度從無邊的黑暗之中將她拯救,在酒吧,在幽暗的路上,在醫院,甚至在舞會上,在晨曦淺薄的清早……
這一瞬,明明那人不在眼前,她卻能這樣清晰清楚地將他的輪廓一筆一劃地在心底重現。恍然間便想到了他臨去前那斬釘截鐵的誓言。總有一天,我要你冠上我商家的姓氏!呵,瞧,多像一場笑話,多像一出鬧劇。戲劇的幕布落下,從此,他和她,真正成了毫無干連的人了。
可是,怎麼會……怎麼可能,毫無干系呢?不是笑話,不是鬧劇,不是虛假,而是一個。她明明貪戀上了,卻固執地不願意承認的璀璨夢境。
其實,他之於她,原是個這般瑰麗絢爛的夢啊!這樣的美好,她甚至……根本沒有勇氣去觸摸,去佔有,去奢望。他這麼一個愛恨分明從容亦霸道的男子,偏偏大老遠地跑到了這樣窮山惡水的地方來,即便她是鐵樹所化,也該有開竅的時候。可她,明明知曉他的來意,卻還這般虛與委蛇地對付着他,不願讓他離自己再進一步。
原淺,你真是壞得……罪無可赦!
有冷風灌進了她的瞳眸裡,迷了她的視線,她的心。腳下一個踉蹌,下一刻,原淺已是摔倒在地,而她的下頷處,被磕出了一道紅紅的印子。路面上滿是泥濘,是由積雪融化帶來的,她這麼一撲,便連帶着將自己的衣服給弄了個一團糟。
夏弋陽慌忙跑到了她的身邊,“淺淺,你怎麼樣了?我們回去了好不好?”
絲毫不嫌棄原淺此刻髒兮兮的模樣,夏弋陽憐惜地將這倔強的小丫頭抱了起來,“淺淺,如果你想哭,我的胸膛借你靠。如果想打人想發泄,那麼,我也在這裡。”
是這樣好聽的話,可原淺沒有力氣去迴應了。周身涌開開一陣濃烈的悲愴,在夏弋陽無法預料的某個瞬間,她的臉上多了紅紅的一個五爪印,是她,送給自己的。‘啪’的一聲脆響,在呼嘯崩騰的北風中彌於無形,仿若從未曾存在過,仿若從不曾發生剛剛的一幕。
原淺的眼眶,載不住心底的愁苦,終於,有鹹澀的淚水從頰側滑落,一點一點,不知漫過了誰人的心頭。
夏弋陽忽覺得一痛,穩穩地把懷中的人兒揣緊了些,他大步朝着宿舍樓的方向踏去。想安慰,卻偏偏誰都知道,安慰在此時,不過多了幾分慘淡無力,“淺淺,商先生他……吉人自有天相,也許,也許有那麼一點點的可能,他沒有上飛機也說不定呢!”
越說,舌尖處越加添了幾分乾澀。這個世界上,哪裡有那麼多的巧合呢?無人退票,全部登機,他是有多傻,才能硬生生地將機場工作人員這麼些話給忽略掉?也或者,想忽略的不是他,只是因爲怕懷中的小人兒無法面對這般的結局,他才自以爲是地想要給她臆造一個不同的夢境。
人,有時候,真是脆弱得可怕。該怨,命運無常嗎?
原淺不說話,空洞的盈眸中淚水汩汩墜下,安靜無聲。
夏弋陽給原淺翻了套衣服出來,揉着她的長髮,溫聲問她:“淺淺,要不要洗澡,衣服都髒了,是一定得換的。”
原淺神情麻木地將夏弋陽手中的衣服結果,再是起身朝着衛生間走去。她的步子有些虛浮,夏弋陽上前想扶她一把,卻被她毫不客氣地避了開。
其餘學生在這時段也陸陸續續回了宿舍,一齊擠到了夏弋陽的這間寢室,一行人七嘴八舌地,討論着的都是原淺的情況。這世間有條法則叫親疏有別,是以即便今夜震撼地得知了商述澤極可能在空難中犧牲了,衆人對此絕大多數也只覺得惋惜傷感,卻不會真正痛苦到什麼程度。而對原淺,衆人的態度則是關切愛惜,想盡可能地勸慰她,讓她不要太難過,太痛苦。
歸根結底,商述澤與這一羣人相識不過四天,即便有感情,又能深厚到哪去?而原淺不同,因爲夏弋陽的關係,衆人本就對她照顧些,再加上又是個堅強可愛的小女生,自然更得衆人喜歡。
夏弋陽喊了停,揉了揉額角,他只覺得這一晚上的接受到的信息量太大,他甚而都沒多餘的精力來冷靜了。站起身,他禮貌客氣地朝着宿舍裡站着的學生道:“淺淺現在的精神狀況不多好,大家都先回宿舍休息去吧,人多了反而容易刺激到她。”
習慣了聽從夏弋陽的指令,這時刻其餘的人也不多言,道別過後便紛紛離開。那藍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衛生間的方向,心底則是一聲嗟嘆。想起商述澤呆在這裡的那幾天,她沉默了。旁觀者清,或許連原淺自己都不知道,她實則是愛那個男人的吧!卻不知因何,原淺封閉了自己的內心,下意識地抗拒別人越過安全距離,離她太近。只是,若真是不清楚,那麼此刻的那藍深深地希望着。最好,便是原淺這一生都不要知道自己對那個男人的感情了!
有些事情,一旦錯過,便是一生。這個道理,實際上很多人都明白,只是抗拒接受。那藍將自己的衣服攏緊了些,再是緩緩牽緊了男友的手,那樣用力。
按照原定計劃,接下來幾日衆人圓滿完成了在西北的三下鄉的活動,只隊裡頭瀰漫着的那股窒息感卻是越發濃重。原淺而今看上去是再正常不過,她每天都會按時起牀,按時休息,按時上課,陪着小孩子們玩的時候,她還會溫溫柔柔地笑。
“淺姐姐,這束花送給你,是巧巧摘的。”和當地的孩子們告別那天,夏弋陽唱了一首朋友,而巧巧則是在氣氛火熱的會場中穿行,最後悄悄來到了原淺身邊,將手中那束金黃的花朵遞給了她,“淺姐姐,你喜不喜歡?”
原淺輕捏了捏小姑娘的粉頰,笑盈盈應道:“真好看,姐姐喜歡。”
“不,不對,淺姐姐,你不高興。不高興,爲什麼還要笑呢?”巧巧聞言先是一陣喜悅,然很快她便耷拉下了臉,一針見血地將原淺的心緒曝了光。
須臾間原淺微怔,臉色飄渺,亦是恍惚。巧巧踮起腳尖輕拍着她的後背,似是想用這種方式安慰她。
不知何時,嗅了一口那不知名花朵上淡雅的香氣,原淺將巧巧牢牢摟到了懷裡,聲音柔柔的,“傻姑娘,姐姐真是欣喜的,瞧,巧巧送了這樣好看的花給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