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看到李錚的那一刻,還以爲自己大白天的看見了神仙。
就算她兩世爲人,就算她見多識廣,還不不得不承認,這個孩子長得實在是太漂亮了。
李錚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小儒袍,仿照成人的樣式,一雙同色小靴子,腰間束着白玉腰帶。面若冠玉,脣紅齒白,雙眼修長,暗隱幽光,眼珠漆黑如墨,鼻樑高挺秀氣。最重要的是,他一個小孩子,身上卻全沒有孩子的那種稚氣,反而像是一輪彎月,寧靜內斂,氣質淡泊,只是靜靜的站在那,就讓人覺得看不透觸不到,像是水中的月影,不敢褻瀆。
他白衣綠傘,光影明暗的灑在肩頭,細雨飄飄,有桃粉色的花瓣從他的面前飛落,腳下則是青草與粉桃相映成趣。小舟呆呆的看着,看着他擡足,看着他落腳,看着他有節奏的緩緩走近。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亭子裡,目光幽深沉靜,淡淡的打量着她,那眼神,竟像是一個屢經風霜世事的長者。
小舟不得不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暗暗道真是越活越丟人,竟然能被一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迷惑。
於是,她擡起頭來,很沒禮貌的說道:“喂!那是我的傘!”
李錚卻微微歪了下頭,然後說道:“是你?”
“恩?你認識我?”小舟一愣,再仔細的打量兩下,頓時恍然大悟。
哦哦,原來是他,那個對自己有着援手之恩的小孩子。剛纔被那種唯美的氣氛攪亂了腦子,一時間竟然沒認出來。她頓時笑道:“是你呀,真巧,你也是來拜祭的嗎?”
李錚微微搖了搖頭:“我剛纔路過這裡,忘了東西。”
他緩緩走進亭子,從石碑的一側撿起幾顆青綠色的鵝卵石,拿在手上,靜靜的看了兩眼,然後很小心的揣進了袖袋裡。
“你在這幹嘛?”
美人問話,怎能不答?就算是個黃毛小子,但是隻要順利長大,絕對是一位絕代風華的氣質美人,對待這種有財有貌的人,小舟的態度向來都很好,她仰着頭說道:“我來拜祭白府的人。”
“哦?”李錚靜靜挑眉,向來不動聲色的嘴角,竟帶上一抹淡淡的溫和:“你和他們家有親戚?”
“沒有,”小舟很乾脆的回答:“我是個正直的人,向來尊重品德高尚忠君愛國的大忠臣。”
“大忠臣?”
李錚淡淡一笑,眼底卻滑過一絲冷淡的微嘲,可是卻沒說什麼,話題一轉,問道:“方子晏那天爲什麼追你?”
小舟眼睛一瞪,一本正經的說道:“他是個色情狂,天生喜歡猥褻幼女,見我天生麗質,就獸性大發的想要侵犯我。”
說完,她還用力的點了點頭,好像要爲這番話增加一點可信度一樣。
李錚有些愣,沒想到她能說出這番話來,不由得一呆,隨即啞然失笑,搖頭道:“小丫頭,胡說八道。”
“喂!你怎麼可以隨便懷疑我的人品?”
小舟仰着頭抗議道:“更何況你才幾歲,我看你還沒有我高,憑什麼叫我小丫頭?”
李錚笑着看了她一眼,沒理他,轉身就要走。小舟卻急忙趕上前去兩步,攔住他說道:“喂,這是我的傘。”
李錚轉過頭,雙眼很平靜的看着她,說道:“我救了你一命,難道就不能要你一把傘?”
小舟一愣,沒想到這小孩還挺會算賬的,皺着眉說道:“那這樣吧,傘可以給你,你得送我過湖。”
誰知李錚聞言,卻一把將傘放在了她的手上,轉身就走進細雨之中。
小舟心道丫的你也太小氣了吧。她這個人,偏偏有這股瘋勁,你越是不讓她做什麼事,她就偏要做什麼事。原本只是一說,這麼一來,還真的想去坐坐老船公說的那艘黃花梨木雕琢的富貴船了。
“喂!有道是,百年修得同船度,千年修得共枕眠,咱們倆都是坐過同一輛馬車的交情了,你爲啥這麼小氣,不讓我坐你的船?”
小舟追在李錚旁邊,打着傘一邊跑一邊問道。
兩旁花氣繽紛,紅粉團圍,李錚目不斜視的繼續前行,小舟則是小蜜蜂一樣的前後環繞。
“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你家大人難道沒教過你待人要有禮貌,你這個小孩咋做的這麼失敗,一點也不招人喜歡?”
細雨霏霏,難得暖而不熱的好時節,李錚在前面走,小舟在後面追,大有狗皮膏藥的那股黏糊勁,不一會就走到了岸邊。一個年輕人正恭恭敬敬的站在船頭等着,李錚一言不發的就上了船,小舟氣喘吁吁的瞪着他,突然生氣的撿起一塊石頭,隨手就向着李錚扔去,罵道:“死孩子!死摳門!”
李錚卻是眉梢一揚,問道:“你上不上來?”
“啊?”
小舟一愣,隨後立刻以離弦的箭的速度猛的竄了上去,只聽砰的一聲,船身搖晃,險些翻過去。
那名撐船的年輕船公皺着眉很有氣勢的瞪了她一眼,小舟則是呲着牙很兇的回瞪過去,然後顛顛的跑到李錚旁邊坐下,說道:“我叫宋小舟。”
李錚點了點頭,從鼻子裡發出一個單音節:“恩。”
小舟皺着眉:“恩?”
李錚這會連話都沒說,只是輕輕擡眉看着她。
小舟不高興的說道:“你家大人真是沒教你什麼叫做懂禮貌啊,我都告訴你我叫什麼了,你是不是也應該告訴我你叫什麼?”
李錚理所應當的說道:“我沒問你叫什麼。”
小舟生氣的一扭頭,罵道:“彆扭的死孩子。”
船身輕飄飄的離開岸邊,蕩起一圈細碎的波紋,連天的碧荷迎面而來,被船頭輕輕撥開,像是一片青翠的林子。水聲嘩嘩,幽香沁鼻,小舟決定不跟後面那小崽子一般見識了,她深深的吸了口氣,突然詩興大發,想要朗誦一首,這時卻聽後面那小孩突然說道:“李錚。”
她皺着眉問:“什麼?”
“李錚。”
“什麼李錚?”
李錚眯着眼睛反問道:“你不是問我的名字?”
然後,就自顧自的轉頭去看風景,再也不看她了。
小舟卻突然覺得,這個孩子真是太有性格了。
“喂,給你講個笑話。”
李錚毫無反應,然後小舟也不管人家愛不愛聽,就開始講起笑話來了:“從前,有三隻貓,一隻瞎了眼,一隻瘸了腿,還有一隻既瞎了眼又瘸了腿……”
她絮絮叨叨的講,開始還好些,漸漸的開始講起了黃段子,尺度還越來越放得開。聽的後面划船的唐辰麪皮紫紅,一雙眼睛噴火一樣的瞪着這個給主子灌輸醜惡思想的小不點。可是人家李錚卻好像沒聽到一樣,甭管什麼笑話,他完全是毫無反應,一雙眼睛靜靜的望着這十里清荷,好像宋小舟在一邊笑的前仰後合的唸的東西是散文詩歌《荷塘月色》一樣。
湖風習習,暖而柔軟,女孩子身上有一種淡淡的清香,是山野間松濤的味道。李錚的思緒飄的很遠,依稀間記起了很多很久以前的東西,也是在這座小城,在這片清湖,一家人紅蓮掃墓,碧波泛舟,姐姐爲自己剝蓮子,瑩白剔透,清甜爽口……
那些,都太遙遠了,成了上輩子的事。
“給,吃嗎?”
那個孩子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他回頭,卻一眼撞進那一粒粒瑩白的蓮子之中。
“我家公子不吃蓮子。”
唐辰在後面很雞婆的說道,一顆心十二萬分的不喜歡眼前的這個小丫頭。
誰知他話剛說完,李錚卻伸手捏起兩顆蓮子,很緩慢的放進嘴裡,靜靜的一顆一顆的吃了起來。
小舟很得意的哼了一聲,狠狠的瞪了唐辰一眼,說道:“你請我坐船,我請你吃蓮子,咱們公平交易,互不相欠。”
蓮子的清香迴盪在脣齒之間,他的心情突然很好很好,也許是這處的山水太過熟悉,也許是這座小城太過安逸,也許是離開了那個森嚴的牢籠,暫時的擺脫了那些糾結的噩夢,他的心,突然變得活絡了起來,變得有血有肉了起來,變得柔軟安寧了起來。他擡起頭來,看着對面這個小丫頭,常年冰封的臉,就這樣突兀的劃過一抹很真誠的笑容來,重複着小舟的話道:“好,互不相欠。”
小舟突然間就呆住了,沉溺在李錚那雙美麗的眼睛裡。請大家原諒小舟這個沒啥浪漫氣息的孩子,她只能用美麗這麼沒水準的詞來形容她眼前所能看到的。於是,下一秒,她突然做了一個驚人之舉——她一把抱住李錚的腦袋,在他的臉上狠狠的親了一口,然後大叫道:“好漂亮的小孩!”
一時間,李錚愣住了,唐辰也愣住了,小舟卻繼續伸出她的魔爪使勁的蹂躪着李錚的臉,說道:“真好看,真可愛。”
好看?可愛?
唐辰頭皮發麻的回想,上一次這樣形容公子的人是誰來着?那是多少年前的事?那個人還活着嗎?好像還活着吧,只是活的有些詭異罷了。
很可笑的是,李錚的臉突然就紅了,他有些窘迫的推開小舟的手,冷着臉說道:“別胡鬧!”
小舟卻臉皮很厚的繼續說道:“小孩,你應該常笑笑,你看你笑起來多好看,連姐姐都給迷惑了。人嘛,活着就應該開心點,要不還不如去死呢,活着受罪幹啥?”
李錚皺着眉:“你今年多大?”
“反正比你大!”小舟很得意的仰着腦袋:“讓你叫姐姐還是便宜你,不出意外的話,我都能當你媽。”
真是越說越離譜,唐辰心想公子可別生氣之下一下把這小孩扔水裡去。
好在李錚心情好,沒有因爲這小孩不知分寸的一句話而釀成血案,他伸手在小舟的額頭彈了個暴慄,說道:“安分點!”
夏風輕輕,吹皺了一池湖水,湖面上濃霧散去,露出一頁扁舟,遠遠地,響起某個小孩發神經一樣的鬼哭狼嚎:
“小船兒輕輕,飄蕩在水上,迎面吹來了涼爽的風……”
初夏初夏,薰風纏綿,有些東西,終將成爲記憶裡,最美好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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