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傅的心情很不好,還不是一般的不好,而是糟到了極點,本來麼,作爲主管馬政署的太僕寺少卿,別看官銜僅有區區正四品,在這高官雲集的京師之地,實算不得朝中顯貴,可在馬政署這一畝三分地上,劉傅卻是說一不二的主兒,然則蕭無畏這尊大菩薩這麼一到來,麻煩也就跟着來了,權柄會不會就此旁落姑且不論,就算蕭無畏啥事都不管,劉傅想要再像從前那般在馬政署頤指氣使就已是不可能之事,試問他又豈能高興得起來,只不過更令其憂心的卻是鬧不明白蕭無畏的葫蘆裡究竟賣的是啥藥。
從蕭無畏一大早的表現來看,渾然就像個不諳世事的紈絝子弟,驕橫而又懶散,可事實真是如此麼?不見得罷,至少劉傅並不以爲蕭無畏真會是這等樣人,要知道燕西可不是啥善地,往年劉傅可沒少設法從燕西弄馬,前後不知派了多少人手去了,卻向無所獲,而蕭無畏竟能如此順利地從燕西販回了馬,還不是一匹兩匹,而是三百餘匹,若是沒點手段,又豈能成事,既如此,此番蕭無畏履新之際一無表現也就顯得很是可疑了的,然則蕭無畏到底想要做些甚事劉傅卻是怎麼也猜不出來。
爲了應對蕭無畏的履新,劉傅早就做了不少的相關安排,也早早就議定了應對之策略,準備上下一齊合力,想方設法將蕭無畏排擠出馬政署,當然了,計劃歸計劃,能不能實現得了卻是另一回事兒,原本劉傅是很有信心的,然則今日一見蕭無畏這等高深莫測的舉止,劉傅的信心不免有些子動搖了起來,總覺得蕭無畏此舉不似表面上那麼簡單,可偏偏就是看不出蕭無畏按兵不動背後的蹊蹺,這令劉傅煩心不已,一整個上午都沒怎麼理事,只是貓在辦公室裡不斷地揣摩着蕭無畏的可能之舉措。
“劉大人,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就在劉傅愣愣地想着心思的當口,一名文吏連門都顧不得敲,一頭闖進了劉傅的辦公室,一迭聲地嚷嚷了起來。
“混帳,慌個甚,說,出了甚事?”劉傅被那名文吏的舉動嚇了一大跳,不悅地皺起了眉頭,呵斥了一句。
“劉大人,王爺,王爺他,他令人封了賬房,還將張主事傳了去,您趕緊去看看罷。”那名文吏顯然是急壞了,壓根兒就沒去顧慮劉傅的怒氣,緊趕着稟明道。
“什麼?”劉傅一聽便傻了眼,愣了好一陣子,突地跳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出了辦公室,入眼便見一大羣官吏們正聚集在院子中,指點着蕭無畏辦公室,嘰嘰喳喳地亂議着。
糟了,要糟了!劉傅側頭看了眼賬房,立馬發現那兒已是站滿了王府的侍衛,心頭不由地便是一沉,一股子不妙的預感涌上了心來,忙不迭地一招手,將一名心腹文吏叫到了身邊,低聲地吩咐了幾句,而後排開人羣,大步向蕭無畏的辦公室行了過去。
“站住!”不等劉傅靠近,率部守衛在辦公室門口的寧南已手握刀柄擋住了劉傅的去路,毫不客氣地斷喝了一聲。
劉傅並不認得寧南,可先前見寧南始終跟隨在蕭無畏的身邊,自是知曉寧南乃是蕭無畏的心腹手下,哪敢擺出太僕寺少卿的架子,忙不迭地站住了腳,強笑着道:“本官有要事求見王爺,還請統領行個方便,爲本官通稟一聲。”
“王爺有令,此時事忙,不得打攪,還請劉少卿海涵。”寧南壓根兒就不爲所動,冷着臉,吭了一聲。
“啊,這……”劉傅還待要說些甚子,可寧南卻沒再多理會,板着臉道:“退後,否則殺無赦!”劉傅見狀,不敢再多說,忙不迭地退回到了一衆官吏之中,氣急交加地急喘了起來。
“劉少卿,這該如何是好?”
“劉大人,您拿個主意罷。”
“劉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封了賬房,我等如何做事,您看這……”
……
一衆馬政署官吏見劉傅出面也碰了壁,全都有些子慌了神,一窩蜂地將劉傅團團圍了起來,七嘴八舌地嚷嚷着,吵得劉傅心慌意亂,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纔是。
“劉大人,此事重大,輕忽不得,您看是否請殿下出面爲荷?”一派噪雜中,左飛龍使陳浩然擠到了劉傅的身邊,小聲地提醒道。
“嗯。”劉傅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一雙眼定定地望着蕭無畏的辦公室,心裡頭七上八下地忐忑着,陳浩然見狀,會意地點了下頭,悄悄地擠出了人羣,徑自往東宮趕了去……
外頭已是亂鬨得不成樣子,可蕭無畏卻是悠閒地端坐着,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上下打量着站在面前的賬房主事張燁武,卻並不開口發問,直看得張燁武渾身不自在,汗水流得滿頭滿臉都是。
“王爺,不知您喚下官,下官前來,可,可有何吩、吩咐?小官不明,還、還請王爺明示。”張燁武被蕭無畏的沉默弄得心慌意亂不已,腿腳直打哆嗦,憋了良久之後,終於忍不住結結巴巴地出言詢問道。
“爾便是張燁武麼?”蕭無畏沒有回答張燁武的問題,而是微微一笑,明知故問地吭了一聲。
“是,是,下官正是張燁武,不知,不知王爺……”張燁武擡手用大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吭哧吭哧地回答到。
“唔,如此說來,馬政署之賬房便是歸爾管轄了,小王沒有記錯罷?”蕭無畏不待張燁武將話說完,一揮手打斷了張燁武的話頭,緊接着又追問道。
張燁武哈了下腰道:“是,是,是,這賬房正是下官所管。”
蕭無畏漫不經心地聳了下肩頭,一派拉家常狀地問道:“嗯哼,張主事是哪年到的馬政署?”
“回王爺的話,下官本是戶部度支司文吏,蒙陳太僕寺卿陳大人不棄,於弘玄八年調下官入馬政署掌總帳務,到如今已近九年矣,下官始終兢兢業業,不敢有負陛下之宏恩,卻不知王爺對此可有何見教乎?”張燁武雖不明白蕭無畏這般急地將自己招了來,卻僅僅只是拉些家常的用心何在,可卻又不敢不答。
“哦?如此說來,張主事已是老帳務嘍,想來對朝廷帳務之律法是瞭然於心了的,原也無須本王再多提點,甚好,甚好。”蕭無畏笑眯眯地點了點頭,似贊似諷地說道。
“這個……”張燁武一聽蕭無畏提到帳務條例之事,心頭不由地便是一凜,不由地便有些子語塞,只顧着點頭,卻不肯接着再往下說。
張燁武不說,蕭無畏卻不肯就此放過,嘿嘿一笑道:“既然如此,本王便考考爾好了,嘿,若是有人造假帳糊弄朝廷,貪墨公款,該當何罪?”
蕭無畏此言一出,張燁武立馬就有些子吃不住勁了,滿頭滿臉的汗水如同瀑布一般狂涌了出來,腿腳也不住地哆嗦着,可口卻緊緊地閉着,死活不肯答話,可一雙眼卻不住地轉動着,似乎在盤算着甚子一般。
眼瞅着張燁武那副緊張無比之狀,蕭無畏邪邪地一笑,突地板起了臉來,語氣陰森地開口道:“怎麼張主事不清楚麼,也好,那本王就幫着提醒一下好了,按我大胤律令,僞造公文帳冊者,以欺君之罪論處,殺無赦!貪墨公款百兩以上者,杖五十,流配三千里;貪墨公款千兩者,殺無赦!貪墨公款萬兩以上者,抄家,滅三族!數罪併發者,滅九族!張主事,爾自己對照一番,該取那條方妥?”
“下官,下官無罪,王爺您不能入人以罪,下官不服,下官不服!”一聽蕭無畏如此說法,張燁武登時便急紅了眼,緊趕着便高聲叫起了屈來。
“無罪?嘿,有罪無罪可不是爾自己說了能算的。”蕭無畏眯縫了下眼睛,冷笑着道:“俗話說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張主事不會健忘得連自己做了甚勾當都記不起來了罷,可要本王再多提點一句,嗯?”
“下官無罪,下官無罪!”蕭無畏此言一出,張燁武的臉色立馬一連數變,險險些就此軟倒在地,可轉念一想自己所做的事情極爲機密,壓根兒就不相信蕭無畏能查得出根底,認定蕭無畏此舉就是在詐唬而已,更何況張燁武還指望着上頭會及時出面搭救自己,自是不肯就此低頭認罪,強撐着嚷了起來。
“好一個無罪,那好,本王問你九月十四夜裡亥時前後爾在何處,又作了何事,嗯?說!”蕭無畏猛地一拍桌子,運足了中氣,斷喝了一嗓子,驚得張燁武一個趔趄坐倒在地上,極度惶恐地看着蕭無畏,渾身哆嗦得跟打擺子一般,一雙眼中滿是駭然與絕望之色。
“下官,下官,啊,下官不知,不知王爺此言何意,下官無罪,下官無罪……”張燁武惶恐地在地上蹭了蹭,退到了牆角上,眼珠子狂亂地轉着,口中卻死活不肯認罪。
“爾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嘿,本王給爾最後一個選擇的機會,爾若是明着說將出來,本王還可保住爾的小命,若不然,爾之九族盡滅已是定局,本王數十下,爾若是再不開口,那就休怪本王手黑了,十,九,八……”蕭無畏面色陰沉地板着手指頭,一頓一頓地往下數着,隨着字數的不斷減少,張燁武臉上的死灰之色已愈發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