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玄十七年十月二十九日,大雪初晴,燕王蕭無畏奉旨前往川中勞軍,帝撥內庫銀百萬兩,並調戶部庫銀五十萬兩以爲勞軍之資,詔令荊、襄、寧等諸州徵集豬羊等物資以爲用,太子蕭如海奉旨郊送燕王一行南下,君臣間灑淚以別——史官有載,雲:儲君哀而痛,涕淚滿之,如喪考妣焉。
太子傷心確有些做戲的成分,可絕大部分確是其內心的真實寫照,只因蕭無畏這根柺杖一離開,太子本就已是搖搖欲墜的東宮之位怕是就此保不住了,自也由不得其不傷心慟哭的,然則對於蕭無畏來說,此時自身都已是處在泥菩薩過江的窘境,又哪有閒心去理會太子的屁事兒,再說了,就算蕭無畏還有那麼個能力,也不可能再去支撐太子那座破廟,左右該挖的牆角都已挖了,太子身上已找不出啥能讓蕭無畏去賣命的玩意兒,當然了,既然是做戲,蕭無畏自也不吝好生演上一場的,哭倒是哭得滿像那麼回事的,可一轉身上了馬車,原本的傷心勁兒便不翼而飛了,剩下的只有滿臉的冷漠與木然。
冬日裡趕路着實是無聊透了,且不說那份寒冷,也不說雪後的道路有多難行,便說那天地間白茫茫地一片,連點能看的景色都沒有,除了無聊還是無聊,開始幾天,蕭無畏還跟兩位副使拉呱啦呱,可惜話不怎麼投機,那兩傢伙顯然都沒打算跟蕭無畏攀交情,說起話來麼,除了奉承還是奉承,屁話連篇之下,聽得蕭無畏耳朵都起了老繭,萬般無聊之下,索性每日裡都躲自個兒馬車裡歇着,順便研究一下劍先生所給的那份小冊子,以打發無聊的時光,還別說,這份小冊子儘管不算厚,也就是十來頁的樣子,內裡就只有一套劍法和一些劍先生的心得註釋,可對於蕭無畏來說,卻着實是件無價之寶,用心浸淫之下,確是頗有所得,只是這套劍法實是太過深奧了些,縱使蕭無畏習武之天份極高,一時半會也實難以模透這僅僅只有三招的劍法——劍行天下、劍破蒼穹、萬劍歸一。
劍法雖只有三招,可內裡的變化卻幾無窮盡,饒是蕭無畏連日琢磨,卻也只得了一鱗半爪,別說甚子精通了,便是依葫蘆畫瓢地施展出來,也頗有些子勉爲其難,不過好在這一路行去,時日充裕,蕭無畏也可藉此良久好生將自個兒的武學所得整理上一番。
蕭無畏對於武學其實並沒有煞特別的愛好,否則的話,當初穿越來時,也不會整日裡四下裡胡天胡地,直到被舒老爺子忽悠了一把之後,這纔不得不習練起武藝來,前三年倒是全身心地投入了進去,可後頭麼,雖說進步飛快,然則政事纏身之下,還真沒太多的功夫放在武學上,此番前去勞軍,倒也算是得其所便了的,當然了,不練也不行啊,誰讓蕭無畏老是遇到那些個非人類的武學宗師呢,爲了自家小命着想,蕭無畏不練也得練着,不單得練,還得想方設法地練到宗師境界,只不過這個目標尚太過遙遠了些,天曉得何時纔有實現的可能,然則,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的道理蕭無畏還是清楚的,也就這麼先走一步看一步了,這不,趁着趕路的當口,蕭無畏又捧着劍譜揣摩上了。
“啓稟殿下,鄭州刺史柳荃率州中屬官前來迎候,請殿下明示。”就在蕭無畏興致勃勃地在車廂中以指代劍地比劃着之際,車簾外頭響起了侍衛統領燕雲祥的稟報聲——蕭無畏此行僅帶了燕雲祥等戰陣高手隨行,至於寧家兄弟等一衆好手則全都留在了京師,負責保護林崇明的安全。
這幫無孔不入的傢伙,無聊!蕭無畏一聽又是地方官整出的迎奉把戲,心裡頭便是一陣老大的不耐——自打離開京師之後,每過一地,無論州、縣,總要搞那些個迎來送往的儀式,熱鬧是熱鬧了,卻全無意義,在蕭無畏看來,完全就是勞命傷財的無聊事兒,偏生官場慣例如此,蕭無畏縱使煩得緊,也只能是入鄉隨俗地應付上一番,到了末了,不勝其煩的蕭無畏索性下了道公文,傳檄沿途州縣,謝絕迎送,概不赴宴,可惜卻收效甚微,一衆地方官員們該如何整依舊是如何整。
“不見,有事讓他們到驛站稟報。”蕭無畏此際一來是演練劍法正在興頭上,二來麼,也有心給地方官員們立個規矩,省得日後麻煩事不斷,這便冷着聲下令道。
“殿下,驛站已到。”蕭無畏此言一出,燕雲祥很明顯地頓了一下,這才低聲地回了一句道。
厄,這就到了?蕭無畏沉浸在演習劍法中,還真沒注意到時間的流逝,這一聽居然已到了鄭州驛站,不由地便愣了一下,自嘲地一笑道:“那就傳罷。”
“是,屬下遵命!”燕雲祥一聽蕭無畏如此說法,自是不敢怠慢,緊趕着應答了一聲,自去傳召諸地方官吏前來參見不提。
嗯?怎麼有個和尚?蕭無畏剛一下馬車,立馬就發現迎面而來的那一羣地方官員中居然夾雜着名中年僧人,那碩大的光頭在雪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的耀眼,簡直就跟個五十瓦的電燈泡差不多,不由地便是一愣。
“下官鄭州刺史柳荃率鄭州同僚拜見燕王殿下。”沒等蕭無畏想明白那和尚是啥來路,就見一年過五旬、須花半白的老官兒疾步搶上了前來,哈腰拱手地見禮不迭。
“柳大人不必如此,小王過境耳,切不可驚擾了地方。”蕭無畏雖百般不願跟這幫子地方官員們糾纏不清,可身爲親王,卻是不可能在這等場合有所失儀,自也就只能是虛擡了下手,溫和地說了一句道。
“殿下教訓得是,下官早已接到殿下傳檄,實不敢違命,此處皆州中官佐,並不曾擾民,簡陋難免,還請殿下海涵則個。”柳荃一聽蕭無畏如此說法,趕忙媚笑着回答道。
“哦,那便好,這位大師是……”蕭無畏笑呵呵地點了點頭,掃了已到了近前的一衆官吏,見那名壯碩的和尚居然站在了最前方的一列,好奇心不由地便起了,這便笑着問道。
“阿彌陀佛,貧僧少林寺圓澄見過燕王殿下。”沒等柳荃開口解釋,那和尚已一個健步站了出來,高聲宣着佛號,行了個禮。
“啊,殿下,這位圓澄大師乃是少林現任主持,按故例,有世襲之晉國公之銜,此番聽聞殿下到來,大師特意下山前來迎候殿下。”柳荃見蕭無畏臉上露出疑惑之色,趕忙從旁解釋了一句道。
嗯哼,敢情是這麼回事!蕭無畏這纔想起了順平之亂時的典故——百餘年前,順平帝昏庸無能,致使大權旁落,宦官當道,朝政敗壞,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各藩鎮趁機獨立,戰亂紛起,是時承平帝在羣臣的擁戴下,取父位而代之,這其中就有少林寺時任主持空緣大師的功勞,具體詳情雖不載於史冊,然則空緣大師身爲當時僅有的幾位宗師高手,在其中所起的作用麼,自然是可想而知了的,後,空緣大師又盡遣寺中武僧參與平定各地亂局之戰事,立功甚偉,天下稍定之後,承平帝便冊封少林主持空緣爲國師,並贈以世襲晉國公之榮銜,準少林寺公開授徒習武,並韻少林保有五百武僧之僧兵,免田賦,少林寺遂就此成爲天下禪林之重地,歷代帝王皆對少林寺禮遇有加,到得弘玄帝即位之後,更是加贈了少林寺糧田千頃以爲日用,這其中的奧妙麼,據蕭無畏私下調查,應該是與嵩山之盟有關,只是具體之內幕蕭無畏卻是不清楚了。
“小王見過大師,如此風雪天,勞大師遠迎,小王之過也。”蕭無畏雖說已知曉了圓澄和尚頭上頂着官銜,可還是不以爲這和尚便是隻爲了迎接自己而來,不過麼,蕭無畏卻是不急着發問,只是很客氣地拱手回了個禮,告了個罪。
“殿下客氣了,貧僧此來乃是奉了家師之命,前來請殿下到鄙寺一行,還望殿下成全。”圓澄大師略往後退了小半步,以示不敢受了蕭無畏的禮,而後單手一立,打了個稽首,快言快語地將來意道了出來。
圓澄和尚的師傅正是上一任主持玄明大師,乃是當今十大宗師之一,只是其爲人低調,甚少行走江湖,也甚少接見訪客,這一條蕭無畏倒是曾瞭解過,此際冷不丁地出言邀請,還真叫蕭無畏有些子意外的,不過麼,蕭無畏本就有心趁着此番出京的機會到少林寺一遊,這邀請倒也合了蕭無畏的意,自是沒有拒絕的理兒,蕭無畏只略一沉吟,便很是爽快地應承道:“承蒙玄明大師相邀,小王不甚榮幸,這幾日一但得空,小王定當登門求教。”
“阿彌陀佛,多謝殿下擡愛,貧僧告辭了。”圓澄大師一聽蕭無畏答應了自己的請求,絲毫沒有多加逗留的意思,唱了聲佛號,便揚長而去了,絲毫不理會一衆鄭州官員們那精彩無比的臉色。
呵,這和尚還蠻有個性的麼,有趣,有趣!蕭無畏也沒想到圓澄和尚說走就這麼走了,一時間倒還真被搞得愣了一下,半晌沒反應過來。
“殿下,這圓澄大師,呵呵,就是這副脾氣,外頭冷,還請殿下移步驛站,下官已令人備好了一應事務,殿下,您請。”柳荃見蕭無畏臉色有些子古怪,生恐蕭無畏不悅,忙不迭地從旁站了出來,打岔了一句,又哈腰伸手,比劃了個“請”的手勢,示意蕭無畏先行一步。
“那好,就先進驛站罷。”蕭無畏倒也沒拒絕柳荃的好意,笑呵呵地回了一句,又頗有深意地掃了眼圓澄和尚遠去的背影,這才緩步向驛站中行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