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依舊黑得深沉,無邊的霧氣帶來的潮溼悶得人直髮暈,縱使明知肩負着值守的重任,可一衆已在大營寨門外熬了大半夜的吐蕃官兵們到了此等時分,還是免不了有些子昏昏欲睡了起來,即便是帶隊的百戶長亦不例外,本該有的巡哨警戒早就停了,所有人等皆聚集在營門前的哨崗附近,百無聊賴地歇息着,等待着交班時辰的到來。
“嗖,嗖,嗖……”
一衆吐蕃官兵們等來的不是換崗的口令,而是死亡箭雨的招呼——一陣機簧聲中,二十餘支鋼箭從濃霧中破空而至,頃刻間便將措不及防的吐蕃哨兵射倒了近十人,餘者登時便是一陣大亂。
“敵襲,敵襲!”
混亂中的吐蕃官兵壓根兒就無法看透迷霧中來敵有多少,也無法辨明來敵身在何處,除了匆忙準備結陣迎敵之外,只能是扯着嗓子狂吼了起來,霎那間,原本安靜的大營中就此沸騰了起來,人吼馬嘶聲笛響成了一片,似乎真被這等突如其來的襲擊打亂了陣腳一般。
“嗚,嗚,嗚嗚……”
就在吐蕃大營混亂剛起之際,霧氣中一陣淒厲的號角聲驟然響起,緊接着,一羣黑衣人如同鬼魅一般從霧氣裡衝了出來,手持着利刃,二話不說便殺向了亂成一團的吐蕃哨兵們。
殺,再殺,毫不容情的殺戮!這一羣黑衣人個個武藝高強,下手極狠,刀刀見血,可憐一衆吐蕃哨兵們驟然遇襲之下,本就毫無鬥志,哪經得起這幫子黑衣高手的狂砍亂殺,僅稍作了個抵抗的樣子,很快便四散潰逃了開去,吐蕃大營之寨門就此落入了黑衣人的掌控之中,然則,這一幫黑衣人卻並未順勢殺進大營,而是匆匆地將營門口的鹿角、柵欄等障礙物掃清之後,原地戒備了起來,旋即,淒厲的號角聲尚未消停,霧氣中的馬蹄聲暴然響起,大地微顫中,無數的騎兵縱馬狂野地向燃着火把的營門衝了過來,如旋風一般地撞進了吐蕃大營之中,而那些個黑衣人則不知何時已再次隱入了霧氣之中,就宛若從不曾出現過一般。
“點火,出擊!”
一聽到前營處傳來隆隆的馬蹄聲,赤松德贊立馬便獰笑了起來,用力一揮手,下達了出擊令,霎那間,淒厲的號角聲驟然響起,數名手腳麻利的吐蕃軍卒飛快地打亮了火摺子,引燃了數堆事先便備好的淋了油的柴火堆,沖天的火光一起,左右兩營暗伏着的萬餘騎兵早已轟然而動,如怒濤一般吶喊着向前營席捲了過去。
火光便是命令,哪怕此際迷霧重重,卻也擋不住那沖天大火所閃耀出來的光芒,如此顯眼的信號一出,各路早已待命多時的吐蕃軍立刻紛紛發動了起來——城北,無數手持火把的吐蕃步騎軍呼嘯着衝出了軍營,嘶吼着向德陽北城門衝將過去,一派打算強襲之狀;城南,同樣有着無數的吐蕃官兵殺出了營房,可更多的官兵則依舊默立於營中,似乎有所期待之狀,唯有東城外的吐蕃大營依舊是一派死寂般的安靜。
騎兵天生就是野戰的兵種,於攻城戰中僅僅只能起到些輔助的作用,再強悍的騎兵也不例外,吐蕃鐵騎自然也逃不脫這麼個規律,昨日那激烈的攻城戰中,吐蕃鐵騎可是憋足了氣,卻偏生無處可使,此番好不容易盼到了野戰殺敵的機會,自是不會有絲毫的客氣,從左右兩營殺將出來的萬餘鐵騎爭先恐後地衝進了前營,如兩柄利刃般撞進了衝進了前營的官軍騎兵之中,雪亮的馬刀如林般揚了起來,呼嘯着斬下,可只一劈砍,出手的吐蕃騎兵們全都傻了眼——假人,全都是假人,所謂的官軍騎兵大隊不過是些用繩索捆綁在馬背上的稻草人而已,只不過是披着身官軍的鎧甲罷了。
“轟隆,轟隆……”
不等驚訝萬分的吐蕃騎兵們回過神來,陸續衝進了前營的戰馬中有數十匹身上掛着的是陶罐炸彈,就在吐蕃官兵茫然失措之際,引線燃到了盡頭,突然陸續炸響,此起彼伏的爆炸聲中,無數的“彈片”在暗夜裡四下橫飛,將措不及防的吐蕃騎兵們炸得鬼哭狼嚎,受驚的戰馬嘶鳴着四下衝撞,生生令整個前營亂成了一鍋粥,這還不算完,就在前營大亂的當口,左營處突然也響起了連續爆炸的巨大聲響,由碗口粗細的樹樁築成的營房柵欄生生被炸出了數個大豁口,火光沖天中,一陣緊似一陣的號角聲與喊殺聲暴然響起,那動靜之大,一聽便可知必有大批官軍正在向左營發動突襲。
大亂,一片大亂,不單是被炸暈了頭的前營處在無序的混亂中,不曉得霧氣中究竟有多少官軍殺來的左營也徹底陷入了不可遏制的紊亂,喧譁聲,嘶吼聲,號角聲交織在了一起,活活脫便是一場大潰敗的前兆!
“全軍聽令,原地警戒,有敢衝陣者,殺無赦!”
一聽到前、左兩營聲響不對,赤松德贊登時便急了,再搞不清狀況之下,他可不敢將手頭的兵力盲目投向混亂一片的“戰場”,又擔心亂軍衝潰了自家陣腳,心慌之下,顧不得等候前、左兩營的回報,急吼吼地便下令集結在後營的官兵就地防禦,此令一下,不少亂竄到陣列前的潰兵白白地慘死在了己方陣列的箭雨之下,無形中令本就亂得夠嗆的局勢更添了些不穩之因素。
吐蕃軍因輜重後勤供應體系之故,其軍營的構築極爲奇特,除了慣常軍營都有的前後中左右的五營設置之外,還有個獨特的所在,那便是羊圈——所有隨軍的牛羊皆圈養在後營之外,照慣例當由軍中的老弱婦孺看管着,然則此番赤松德贊御駕親征,並沒有似往年那般席捲部族中的老弱一道行軍,而是由兩千騎兵監管着數千奴隸負責打點隨軍之牛羊,因着牛羊多達十數萬之故,只能是另設營地以安之,此部分兵馬及奴隸並不負責戰事,只管牛羊之放牧,故此,哪怕是前方已是大亂一片,羊圈處卻依舊沒啥大的動靜,無論是那兩千騎兵還是數千奴隸被混亂的響動驚醒之後,大多隻是好奇地看着前後營的沖天大火,卻無一絲一毫的參戰之慾望,也沒做太多的備戰工作,指點說笑者倒是不乏其人,一派事不關己的悠閒之狀。
羊圈處的官兵之所以能如此悠閒自然有着其悠閒的理由在,畢竟羊圈緊挨着後營,前來襲擊的大胤軍要想攻擊到羊圈,除非是突破了連綿數十里的吐蕃軍大營,否則的話,壓根兒就無法威脅到羊圈的所在,而就憑城中那麼點守軍,縱使全部殺來,也休想突破得了吐蕃軍的重重阻截,真要是羊圈受攻,那就意味着吐蕃軍已徹底潰敗,在這等情形下,守禦與否又豈有甚子區別,正是在這等心理的作用下,羊圈處的吐蕃騎兵們纔會如此的輕鬆自在,遺憾的是大胤軍壓根兒就沒打算讓這等自在存續下去——就在羊圈的騎兵們說說笑笑之際,一羣大胤軍官兵突然從迷霧中衝了出來,嘶吼着砍倒了羊圈的柵欄,徑直殺進了目瞪口呆的吐蕃官兵之中,混戰瞬間便毫無徵兆地開始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不說吐蕃大營處的戰事驟然展開,且說城南、城北的吐蕃官兵嘶吼着衝向城牆之際,城頭上無數的火把立馬便亮了起來,一排排守軍官兵各持兵刃出現在了城頭上,嚴密地戒備着迷霧中漫延而來的吐蕃大軍。
“放箭,放箭!”
兩路吐蕃軍的戰術與昨日的攻城戰術並無絲毫的不同,皆是以騎兵大隊馳騁於城下,以騎射壓制城頭的弓弩手,爲後續趕來的步卒爭取到衝城的機會,城上的守軍自是不甘示弱,一聲聲的口令中,箭如雨下,與吐蕃騎兵集羣展開激烈的對射,旋即,拼死衝鋒的吐蕃步卒的雲梯紛紛搭上了城頭,慘烈的攻城戰再次開始了。
夜戰對於攻城一方來說,其實是很吃虧的事情,這不單是因敵暗我明之故,更因着負責支援的騎兵們無法在這等迷霧重重的暗夜中看清目標,只能是以盲射來覆蓋城頭,其效率自是可想而知了的,反觀守軍則可以藉助暗夜的掩護,不理會負責支援的騎兵,從而集中全力打擊衝城之步兵,如此一來,衝城的步卒要想殺上城頭的難度無形中比白日要高出了數倍,這不,雙方只一交手,衝城的吐蕃軍立馬付出了慘重的傷亡,無數奮勇蟻附而上的吐蕃官兵慘號着跌下雲梯,卻始終無一人能踏上城頭,然則發動衝城的吐蕃軍並不因傷亡慘重而有退縮之意,依舊狂野地嘶吼着,前仆後繼地狂衝着,一派拼死也要拿下城牆之氣勢,戰事瞬間便已到了白熱化之程度。
城南、城北開戰了一柱香之後,城東依舊是一派的死寂,只是這等死寂中卻隱藏着濃濃的殺機——一隊隊只穿着單衣的吐蕃官兵肩扛着雲梯,口銜着彎刀,藉助迷霧的掩護,悄然地潛行到了城牆之下,避開點燃着火把的城門樓,選擇火把照耀不到的幾處死角,將一架架雲梯緩緩地升起,無聲無息地向城頭靠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