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宮在臨淄城的北面,與王宮遙遙相對的,是南面的稷下學宮,中間是一片異常寬闊的街市,那便是名聞天下的臨淄“齊市”,所有的朝臣進宮,都得從這片街市穿過。
這種都市格局,在天下都會中堪稱獨一無二。
不過,臨淄城在兩年前戰亂中遭遇磨難,許多箭矢和巨石砸入城內,破壞了民房,這兩年來沒少修繕,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容狀。
齊市曾是天下最繁華的第一大市,人口百萬,連百工商賈就達七萬多戶,幾近五十萬人口,天下與齊市能攀比的就是魏國大梁的魏市,但陳列商品大有不同處。
大梁魏市風華侈糜,多以酒肆、珠寶、絲綢、劍器名品爲中心,齊市則平樸實惠,主要是魚市、鹽市、鐵市、布市四大類;總的說來,風花雪月,齊不如魏;實惠便民,魏不如齊。
在齊國還有一條王規,朝臣入宮,非有緊急國務,必須步行穿過“齊市”;運輸車輛與緊急軍務,可走旁邊專門設置的車道;朝臣入宮,須得向齊王稟報街市遇到的逸聞趣事。
孟嘗君與蘇秦在市口下了車,徒步走過市坊預留出來的官員主道,穿過喧譁的街市,來到王宮外,通報了名諱,不一會,就有內侍前來接引,領入深宮之內。
“拜見君上!”
蘇秦與孟嘗君一起施禮,對着齊宣王恭敬禮拜。
齊宣王頭戴高高的天平冠,身穿華貴威嚴的王服,腰間懸掛有象徵權力的三尺王劍,坐在內殿的王座上,身後畫壁屏風,身前是一張大書案,桌上堆着書簡和木犢,以及各種奏摺。
這時的齊宣王目光射下來,緊緊地盯着蘇秦,喟然一嘆,半晌說道:“蘇先生終於肯屈身前來齊國了,這一次,希望蘇先生能力挽波瀾,助寡人重振大齊,復興圖強!”
蘇秦聞言之後,當即表現得很感激涕零,拱手道:“承蒙君上不棄,外臣蘇秦,自今日起,願意爲齊效命,鞠躬盡瘁,振興齊邦!”
“哈哈,要的就是你這句話!蘇秦,寡人很看好你,當今天下名士,能讓寡人記在心上的,委實不多了,你算一個,希望蘇先生能像令師兄張儀那樣,爲秦國獲得大好處,不論是外交還是改革方面,穩中求進,自商鞅之後,又前進二十年,齊國也需要這樣的經緯大才者!”齊宣王眼中閃出凌厲的光芒,能得股肱之臣,心情大悅。
蘇秦裝作受寵若驚道:“多謝君上誇讚,蘇秦感激涕零!”
齊宣王哈哈大笑,頗爲得意,覺得自己安撫臣子得手段還是不錯,趁熱打鐵拉攏人心道:“蘇秦啊,你來了齊國,肯定不會比你在燕國的官爵和俸祿低,你在燕國的情況,寡人也聽說了,目前只管外交,丞相一職被樂毅這個年輕人取代,出謀劃策,姬職小兒比較拍向範睢、劇辛之流,都是一些默默無名的士子,你被這些人壓住,寡人都替你覺得委屈!來我齊國,寡人要任你爲相,賜你封地職田,官爵列侯,位比皇室公卿,如何?”
蘇秦還能說什麼,立即表述自己的感激之意,做出一副對齊死心塌地的樣子,博得齊王的信任。
“蘇卿,當前齊國的狀況不大妙啊,不知你有什麼舉措,能改變困局?”齊宣王是個急性子,拉攏了一會,立即切入正題。
蘇秦嚴謹道:“當前齊國經受戰亂之後,飽經風霜,正是浴火重生的時刻,齊可像燕一樣,化危機和劣勢爲有利條件,進行釜底抽薪的一策!”
“哦,那一策?”
“變法!經過戰亂之後,百廢待興,各處都在紊亂,一些舊貴族的勢力遭到打擊,許多房產、田產、高利貸租等票據燒燬於戰火,甚至不少人喪命,這樣一來,朝廷可打壓貴族,緩解百姓的困境,同時,取消世襲制,廢除井田,強行沒收一些土地歸朝廷所有,收回一大批舊貴族的封地,這樣齊國才能強盛起來”
齊宣王也考慮過變法,但是沒想過如此大動干戈,還有打擊一大批宗室貴族和世襲爵位的一批利益集團,這樣一來,面臨的阻力會不小。
蘇秦看出了齊王的顧慮,接着說道:“變法者,國之興亡大道,邦國興衰之大計,不可不察,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而且任何變法,都會要切除一部分既得利益集團的毒瘤,使政局更合理、穩定!那些貴族世襲數代,已經腐朽了,留着之後蠶食齊國的基業,要知道,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那些蟻族,該剔除一些了。”
孟嘗君聽着爲之激動,拍手叫好道:“好!蟻族,這個稱號很恰當呢!”
齊宣王也陷入沉思,目光越來越銳利,這是一個很重實用和利益的君王,被蘇秦這麼一提,的確對那些舊貴族反感起來,不過,畢竟牽扯甚大,而且還有皇室和功臣、外戚後裔在內,不好一棍子都打死。
“蘇卿,你一口一個變法,這改革古制,推舊出新,真的如此重要嗎?”齊宣王仍有些狐疑,畢竟在齊國,只有齊桓公時期,在管仲的扶持下,推行一些改革,使得齊國稱霸一時,那是姜氏齊國,而不是田氏齊國,自田氏數十年前奪了姜氏的王權之後,就沒有再大張旗鼓變革,因爲觸動很多舊故貴族勢力,而這些舊貴族,恰恰在當初輔助齊太公田和,奪取了姜齊王權,不好下手!
蘇秦這時從寬袖中取出了一個冊子,呈遞上去,一邊說道:“這是臣在燕國時,總結了列國變法細則,以及變法前後的國力的對比,可使君上從中看到詳細變化和成效!”
齊宣王哦了一聲,見蘇秦有備而來,心中有些高興,當下接過書冊,認真翻閱起來。
他一邊看着蘇秦的《列國變法》,心中便不停的翻翻滾滾起來,其實齊宣王是個骨子裡很傲的人,對於列國的一些變法,不以爲然,甚至這些年一直覺得齊國始終是第一流強國。
這種自信深深植根於齊國君臣朝野,縱然在秦國自商鞅變法崛起之後,齊國也沒有象其他五國那樣驚慌失措,事實上,秦國也始終沒有公然挑釁過齊國,齊威王與齊宣王兩代中,之所以不願做合縱頭羊,不是自認號召力不足,而是在內心對秦國與中原的爭鬥寧作壁上觀。
齊國這些年君臣的算盤是:支持中原五國磨秦國,自己卻儘量保存實力不出頭,待到六敗俱傷之時,收拾天下局面的便只有強大的齊國了;齊國的算盤雖然長遠,可是在合縱抗秦的幾番較量中,齊國的如意算盤卻總是結結實實被打碎。
再加上這次齊國面對五國聯軍的乏力,被擊得一敗塗地,險些滅亡,與秦國對比,前兩次秦國獨抗合縱盟軍,非但是數倍於敵的聯合兵力不能戰勝,還被秦國很快擊潰,齊與秦國的真實差距陡然全面暴露,竟大得令人心驚!
此時看了蘇秦對列國變法的記載,才第一次覺得人家的變法都是實實在在發生着的,而且前後成效如此大,許多土耕、井田、任官制度都要比齊國先進一些,才真正讓齊王有些着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