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的想法藏在心裡,他不準備對誰表述。
夜已深,他已經不習慣一個人渡過漫漫長夜了。
酒精也沒有心情在基地裡呆着,看了眼時間,她說:“約了人,去市裡了。”
不消說,當然是酒精若干‘臨時伴侶’中的某個。
小火也有這樣的,他翻看了一串串名字,卻發現沒有興致,他反而只想找人單純的聊聊天,說說話。
於是,他最後撥通了一個號碼,一個學校裡關係挺好的異性朋友,她的容貌並不驚豔。
事實上小火過去所以跟她聊的多,是因爲她是他女神的朋友,還是比較好的朋友。
所以,自從出事後,他已經很久沒聯繫過她了。
小火步行離開基地別墅,在沒多遠的另一座別墅車庫裡,開出了他的車。
搖姐送他的一輛二手超跑,因爲他跟女神的事情,搖姐知道後憤然說了句:‘送你輛車,是你的名字!’
小火還是第一次開,他無所謂是否二手,搖姐說訂了新的,但慢則半年才能提車,這輛先給他用着。
其實小火都不知道他還要一輛自己名字的好車能幹嘛?
他的女神已經在心裡死了,對他來說,真是車的問題嗎?對他來說不是,或許對他的女神來說是?
車是紅色的,小火坐進去,啓動之後,怔怔發呆了一會,給搖姐去了條信息。
“謝謝你的車。”
“算事嗎?”搖姐笑着回了過去。
是的,不算事。
對於她利用寄生體謀取利益的事情,小火和酒精其實早有察覺,但誰都沒開口提一句。爲什麼呢?酒精是爲什麼,搖姐暫且不提。但小火,絕對是因爲交情。
一兩臺車根本不算什麼,就算是當作感謝他沉默的封口費,都遠遠不夠。
對於搖姐現在來說,這點錢已經不算事了。
黑陽提供了一些項目信息給她參考,酒精找懂行的人大約評估了下,都是很靠譜的好項目,不是誰願意出錢,都能參與的。
說白了,這就是小安的某種饋贈,或者說是補償。
有了小安的這些幫助,她也就是有社會身份的人了。
她比她父母還有錢多了,可是,她現在面臨的問題,卻並不是錢可以解決的。
回到宣城,搖姐不算太意外的發現,宣城的寄生體和魔將,被冰雪女王和荒女王分割了。無疑,這是小安出於安全考慮的手段。
她一點都不意外,但是,還是覺得有點不爽。
但這只是小事了。
陳逢時給她的那份錄音,她聽了。
如果有人在身邊,她肯定會對小遙的那些敘述表示嘲笑和嗤之以鼻。
但是,她是一個人聽的。
即使很不願意接受小遙對於過去的那些事情,解讀的角度不是她長期以爲的那樣,可是她心裡面其實又覺得,很可能,她真的對小遙有一部分是誤解。
比起小遙,更讓她不能接受的,是小遙口中的父母對她的態度。
她心裡,父母對她是嫌棄,厭惡,憎惡,卻又因爲顏面,以及擔心她採取過激手段報復她妹妹小遙,所以纔會在金錢方面對她給予滿足;可小遙的敘述裡,她父母對她的態度是恨鐵不成鋼,長期的爭吵導致傷害性的話習慣性的張口就來,可是,從沒有徹底放棄過她。
哪個態度是真的?
搖姐當然希望,她長期的想法纔是真的。
所以,搖姐約了父母和小遙吃飯,而且約定,飯吃完前不聊別的,這就確保不會因爲臨時爭吵氣走了誰而無法成功感染。
畢竟,感染是需要時間的。
語言無法論斷,但菌魔本體的力量可以得到一切的真相。
人的記憶裡,保存着證據。
曾經的事情,當時的情緒,心情,想法等等。
沒有得到這種力量前,只是操縱魔將和寄生體的能力,就讓搖姐覺得,她自己彷彿變成了神。當得到了這種完整的力量後,她才發現,擁有了讀取魔將和寄生體的所有記憶這種能力,纔是真正的神。
那意味着什麼?
那意味着,一個人可以擁有無數的人生真實閱歷,不是那種沒有體會的空泛道理,而是有着情緒感受的,可以真實如親歷的;也意味着,一個人能夠突破個體的認知侷限、思維侷限,上升到真正瞭解、並把握近乎無窮盡人性的程度。
可惜的是,搖姐還沒有時間讀取許多魔將和寄生體的記憶內容,因爲那本來就是很費時間的事情。
小遙呆呆的坐在飯桌上,她的父母也是。
搖姐抽着煙,卻覺得有點厭煩,她知道是回來宣城後,在車上無聊讀取了幾個討厭抽菸的人的記憶,以至於現在抽着煙會產生牴觸心理。
又或許,小遙以及她父母對煙的憎惡,更加強了這種牴觸心理。
但搖姐仍然倔強的繼續抽着。
哪怕每一口都得不到快感,反而覺得噁心,不舒服。
她仍然堅持,因爲她希望繼續保有過去的那個自己。
只是,有些事情似乎不是一味堅持就能決定的。
又或者說,她註定不是那種人,那種只要相信自己,別的全都可以否定的人。
她沒有辦法假裝沒有讀取小遙和父母的記憶。
所以搖姐也沒辦法假裝,仍然如過去那樣憎惡他們,更沒辦法假裝,她過去的想法都是對的。
事實上,搖姐錯了。
她一直以爲的心機深沉的妹妹,並不是在裝白蓮花。小遙從沒考慮過家裡財產繼承的問題,她就是個很感性的人,滿腦子在意的就是父母的情緒感受,還有她這個當姐姐的情緒感受。
所以,小遙從沒跟她吵過架,不管她說話再怎麼難聽,都沒有還過嘴。
不是因爲搖姐的那些中傷都是對的,而是因爲,小遙覺得她這個姐姐跟父母一樣,已經很難過了,如果當妹妹的還不能夠給她宣泄的途徑,那在家裡面,搖姐就更難過了。
搖姐抽着煙,抹去眼裡控制不住涌出來的眼淚。
人如果能夠始終自以爲是的偏執到底,那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啊……
可她身體裡卻還存在着該死的、柔軟的感情!
所以,曾經對小遙的那些傷害,現如今加倍的讓她內疚,自責,痛苦,懊惱……
這個家裡面,最痛苦的人從來不是她,最無辜的人也不是她,承擔最多的仍然不是她!
是小遙。
搖姐不知道,以後怎麼面對小遙。爲過去說抱歉嗎?
她真的說不出口,既不好意思,又覺得連說對不起的資格都沒有。
滿腦子錢的人是她自己,卻長期指責小遙裝白蓮花討好父母就爲了將來繼承家財;只顧自己感受的人是她自己,卻指責小遙賣乖故意挑撥她跟父母之間的關係……
這些種種,讓搖姐羞愧的無以復加。
而她父母呢?
搖姐反而沒有這麼痛苦。
因爲,她父母的真實想法裡,有些是如小遙以爲的那樣,可也有一些,是如搖姐以爲的那樣。
但總的來說,她父母從沒有徹底放棄女兒的想法,幾乎全部的惡言的確都是爭吵激烈時情緒失控所說,並非真的那麼想,也更沒有如說的那樣做。
可是,也有一些想法,如搖姐以爲的那般,是真的。因爲對她的失望,以及長期的爭吵,絕望了,累了的時候,會恨不得沒有生過她,會恨不得搖姐那天在外面被撞死,省得家裡繼續雞犬不寧。雖然這種念頭之後,伴隨的是他父母的羞愧和自責,算是種脆弱時候的逃避態度,並不是堅定的惡意。
但這也至少證明,搖姐沒有完全錯,即使她完全能原諒她父母的這些想法。因爲現在的她,回想過去的種種,都會希望那種嘴臉的自己乾脆被車撞死算了。
搖姐掐滅了煙,因爲抽着真的很難受。
她還是沒有辦法決斷。
擺在她面前的選擇有兩個,一個是修改小遙和父母的記憶,讓過去的所有不幸都消失,製造出從來都很和美的記憶,這樣似乎是皆大歡喜的最好選擇;二是不做大動作,只是製造一個她說了之前惡意的目的,還有一些不想繼續互相傷害之類態度的話,而她父母則從情緒感受上接受並且原諒了,他們四個人的關係也就能逐漸的修繕,雖然並不完美,但這是真實的,對她來說,也是能夠自然面對和接受的。
選擇完美的虛假;還是面對殘缺的過去,努力修補出向好卻絕不可能完美的未來?
似乎都可以,雖然製造的是虛假完美,但如果過去沒有那些誤會的鬧騰,她們的家本來就會很完美吧?
可是,沒有那些,就真的一定會是她設想的那種完美嗎?
搖姐其實不確定,她也知道,那是沒有辦法確定的假設。
她到底該作何選擇?
搖姐已經苦惱了很久,卻發現,竟然找不到人聊。
小火是可以聊的?可以,又不可以。因爲小火給不了答案,一個自身還處於混亂狀態的人,怎麼幫她做出最優選擇?
酒精呢?酒精的動機不會單純,她比較理性,也就一定會從揣摩搖姐本身意願的角度去給意見,而那種意見當然不是搖姐此刻需要的。
金剛?得了吧,他是個可靠的夥伴,可不是一個能在這時候給她信心的朋友。
其他那些過去學校裡的朋友們?
搖姐根本沒想過,那些是分享開心,一起找尋開心的朋友,不是聊這些的朋友。
搖姐苦惱了很久,最後拿起電話,發了條信息給陳逢時。
如果要選擇一個人暴露她此刻的脆弱,並且表示尋求幫助性的建議,她發現此刻這個人只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