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睿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濃黑湯藥,推開木門,清蕭的俊顏隱在在滾滾熱氣後面,看不清表情,走到牀邊,將湯藥放在桌邊矮几上。
在牀邊坐下,伸手入被中輕把玫果的脈搏,脈搏跳動已經十分強健,不再象剛回來時那般若有若無,命懸一線。
經過這十天的醫治和精心調理,她受到強震的內體也無大礙,餘傷只消慢慢用藥養着,再過個把來月,清去體內淤血便可康復。
也不再如初回來那幾天,不分白天黑夜的反覆高熱。
那些天,他衣不解帶的守護,爲了確保她不會發生意外,甚至將熬藥的活,都搬進了屋裡一角,可以一邊照看她,一邊熬都湯藥。
而他自己就連連進食都簡.化到,給了些銀子給前面村莊的饅頭店夥計,讓他第兩日送些饅頭過來,每日就着水,草草吃些饅頭。
她一旦發燒,便反覆用藥酒爲她.擦身,湯藥不斷,如此這般折騰,才令她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終是沒一腳邁進去。
初時高熱,她反反覆覆的嚷兩個字,等我,等我……等我……
他不知她在叫誰等她?更不知.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雖然可以設法和佩衿聯繫,問問這是怎麼回事。
也想過弈園中人是否會爲她的失蹤擔心,但他畢.竟不知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麼冒然聯繫他人,是否會給她帶來危險,她複雜的身份,不得不讓他多留上個心眼。
於是他什麼也沒做,只是想她醒來,願說便說,不願.說,他也不會多問……
幾日下來,他身上的衣衫明顯鬆了一個圍度。
直到她接連兩日不再高熱,他才長吁了口氣,坐.在牀邊,靠着牀欄,合了閤眼,剛閉上眼,又不放心,伸手入被,握住她的手,如果她有什麼不良狀態,這手自也會起反應,他便能第一時間發現。
想了想沒什麼.不妥的地方了,才重新閉上佈滿血絲的眼,不想這一閉,便過了三個時辰,睡夢中看見玫果一身白衣,眼裡含了一包淚,幽幽的看着他,猛的轉醒,驚出一身冷汗,轉頭看向身邊玫果,仍然皺着眉頭,沉睡不醒,伸手摸了摸她額頭,並無發熱,握着她小手的手,探上手腕脈搏,也無不良狀態,才長鬆了口氣,閉上眼,等仍在狂跳的心恢復平靜。
又過了兩日,見她病情已經穩定,才尋了空,在房中給自己搭了一個木榻。
他的牀自是讓給了玫果,而他從此後便在那簡單的木榻上安歇。
如今也不再發熱,胡言亂語也沒了,變得十分安靜,靜得不象有生命……雖然臉色不再慘白如紙,但絕無生氣。
她仍不肯好好配合服藥,吃東西,什麼東西進口,便抵什麼出來,他直覺她是在求死……而他偏拉她,不肯讓她死……
當初他求死,求與寒宮雪同歸於盡,她攔着;現在她求死,他又哪能讓她如願……
這麼一耗便過了十天……
十天時間能恢復到這個地步,已是出他意料,但是有一點在他意料之外,就是她一直未醒。
他能給她勉強灌下去的也只有湯藥,然長時間的不吃東西,就是鐵打的身體也支持不了多久。
幾天下來,本削瘦的她,更瘦得皮包骨。
瑾睿看在眼裡,不知嘆了多少氣,嘗試了各種辦法,均沒辦法令她嚥下一粒米粒。
無奈之下,只得換了配藥,尋着不與米相沖的藥物,用米湯濃濃的熬,凡是能用上,有效的名貴藥物,更是從不吝嗇的添加,如此又過了幾日,才讓她體質有所好轉。
冰涼的手指撫過她昏迷中仍緊皺的眉頭,他每天不知會反覆這樣的動作多少次,但她的眉頭從沒因他的手指的撫弄有所放鬆,手指順着她的面頰滑下,着手一片粘溼。
他薄脣微抿,她不知又發了什麼惡夢。
轉身摸了摸藥碗,湯藥尚熱,他反身去打了熱水,揭了綿被,解了她身上白色褒衣,爲她擦去一身的溼汗,重新換了乾衣,她的眉頭才略爲放鬆。
爲她擦抹身子的活,每天要做上幾回,現在的她雖然已經很瘦,但曲線依然極美,他總難免的面紅,但對手上的活,卻從來不馬虎。
倒了水,湯藥已是略涼,將她扶起,牢牢抱緊,含了口湯藥,噙住她的脣,慢慢渡到她口中,這十幾日下來,他對這招已練就得爐火純青,知道怎麼撩得她鬆口,知道怎麼利用自己的牙齒和舌令她怎麼聽話的嚥下口中湯藥,一碗湯藥下來,也就一盞茶的功夫。
每次喂她喝下湯藥,絕不在她脣上多做停留,拭去她脣邊溢出的湯藥,便自行離開,去忙自己的事。
對他而言,她的到來就象是家裡多了一個要餵食的貓兒,並不給他添麻煩,只是增添了些活計,將他本空閒的生活,擠滿。
轉眼又是十日過去……
她仍沒醒來,他再次坐到牀邊,探手進了綿被,清冷的眸子忽的一跳,狹長的眼眸微微一瞌,把住她手腕脈搏的手指緊了些,這感覺……不會錯……
飛快的看向她沉睡着的臉,眉頭慢慢鎖緊。
他雖然從沒有給受孕的婦人把過脈,但他自小學醫,這些常識還是有的,放開她的手腕,慢慢握緊,又再放開,重新擱在她脈搏處……的確不會錯……
薄脣抿緊,這該如何是好,她不肯進食,又不肯醒來,他用盡了辦法,也只能勉強保住她自身的營養,如果再多一個胎兒……只怕是不行的……
如果胎兒發育不好,胎死腹中,那她也生死難料……
是夜……
自從帶了她回來,夜中爲了觀察她的傷勢病情,從不熄火燭。
他側臥木榻,靜看着對面的她,視線慢慢落在她的小腹部位,雖然她蓋着綿被,什麼也看不見,但他卻看得愣愣出神,過了良久,慢慢垂下眼瞼,這孩兒不能留。
既然要除,就得乘早,如今尚未成型,雖然她在大傷之後,又再引產,身子必定大損,但終對性命無憂,而留下孩子,如此下去,大人小孩均難保。
只要保得命在,虧損了身子,他可以慢慢給她補。
玫果不知自己這一覺到底睡了多久,只覺得知道自己明明再走一步,便能進那道門,彷彿覺得弈就在那道門後,她得快些才能追上他,可是總有一隻手強硬的死死拽着她,不讓她邁進那道門。
她討厭那隻手,想掙脫,卻沒力氣動彈,又急又氣,又無可奈何,那隻手的主人拿東西給她吃,討厭他,自是不肯吃,但那人總有辦法讓她嚥下這些令她討厭的東西。
接下來每日火裡冰裡的滾,一陣熱一陣冷,好不難受。她使勁的放那道門裡看,看見的只有漆黑一片,心裡害怕,怕再也追不上他,拼命的叫着,等我……等我……
可是那道門竟離她越來越遠,手指再也觸碰不到那門框。
再後來,不再熱,也不再冷,可是那道門也不見了,她怎麼尋,也尋不到了那扇門,彷徨中看到一個粉嫩嫩,胖乎乎的長得象發麪饅頭一樣的小孩朝她蹣跚而來,抱着她的腿,扁了扁小嘴,烏黑溜圓的大眼睛裡包着兩包的淚,嗔聲嗔氣的喚,“娘,你快醒醒,娘,你快醒醒。”
她彎下身捏了捏發麪饅頭可愛的小臉,“你是誰家的小孩,怎麼叫我孃親?”
發麪饅頭只是搖着她的腿,“娘,你快醒醒。”
玫果被他搖得心軟,不管是誰家丟的小孩,但這小傢伙長得真是可人,“你在哪兒不見了娘?我帶你去尋,幫你尋到了娘,我也得去尋我的夫君。”
發麪饅頭含着淚硬是沒滾下來,看上去更是可憐瓜瓜的。
‘嘎’的一聲開門的聲音,瑾睿端着藥碗進來,習慣性的坐到牀邊,將藥碗放在矮几上,這碗藥他熬了許久,一會他會用銀針爲她引產,而這藥會減少她出血,將危險降到最低。
他擅於用毒,對人命看得極淡,但在熬這碗湯藥時,竟有些愧疚,這孩兒還沒能來到這世上,便要被他扼殺,而且孩子的母親還是她……
扶起她,仍舊緊緊攬住,輕嘆了口氣,含了口湯藥在口中慢慢貼近她微白的脣。
發麪饅頭在眼裡露出恐懼,急叫,“娘,快醒醒,娘再不醒,孩兒會死,娘再不醒,孩兒會死。”
玫果一個叮嚀,猛的轉醒,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聽到那聲嘆息眼開眼,隨聲望去,一片漆黑,什麼也沒看見,閉上眼,再睜開,還是漆黑一片,這天竟黑成這樣。
瑾睿的脣離她的僅一線之隔,突然見她長長的睫毛顫了兩顫,即時愣在了原地,忘了動彈。
接着便見她睜開了眼,他的一顆心跳上了噪子眼,深吸一口氣,忘了口中還含了湯藥,喉嚨一動,那口湯藥盡數被他嚥下,纔回過神,忙退開一些,靜看着她。
玫果動了動手,能動,掐了掐腿,會痛,自己居然沒死……眼裡浮上絕望,弈,你還在等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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