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天我從馬上不甚跌下,醒來後,總覺得怪怪的,好像自己忘記什麼很重要的事情,甚至覺得自己的記憶不太真實,覺得自己不是方夜秋而是別的什麼人。
“夜秋,只怕你身體還沒好全”父皇將一匹黑色的駿馬,親自牽到我的面前,“我看你還是再休息兩天吧。”
“父皇,不用了,醒來之後我總覺的自己忘了什麼事,我想騎上馬找找感覺。”說着,我翻身上了馬。
父皇略顯蒼老的臉上,流露出濃濃的擔憂之情。我知道,是因爲戰爭。
在朝廷看來,我們是造反的賊寇,可笑的是,難道他們姓趙的皇位,就來的名正言順麼?
天下之主,能者居之。再說,當今天子整日沉迷酒色,工筆書畫,奸臣當道,民不聊生,如果江山易主,能讓我父皇統領九州,百姓的生活說不定能過得更好。
本來奪去趙家江山易如反掌,偏偏有一羣自稱好漢的能人異士在這時投靠了宋軍,戰爭變得棘手起來。
如今,我們不僅寸土未得,還失了潤州,揚州。
他們還殺了我的哥哥,殺了我的叔伯,血海深仇,焉能不報。
“父皇,小女願意領兵,上戰場爲哥哥報仇!”我騎在駿馬上,手提長槍。
“女兒……你執意要去,父皇也不阻攔,只是到了戰場,萬事都需小心些。”
“是。”
我帶着一萬人馬,浩浩湯湯的出征了,妹妹金枝公主在送我出了城,一路上沒有遇見什麼伏兵,我便心安理得的帶着人馬,與南離將軍石寶匯合,然後再同上戰場。
殺了我哥哥的人,名字叫做武松,人人都說他是伏虎羅漢轉世,千軍萬馬將他包圍,卻不能傷他分毫。我偏不信,我此行的目的就是取他的首級。
還有一個人,他叫吳用,是宋軍的智囊,料事如神,正是因爲他的算計,我們才連連失利,如果宋軍失去了他,就如同老虎失去了利爪,他的性命,我也是必定要取的。
夜裡,我點燃了蠟燭。
望向那盞忽明忽暗的燈,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什麼都填補不了的空虛。
嘆息一聲,走出自己營帳,擡頭望天,那輪明月,我似乎是第一次見到,但它照在人身上清冷的感覺,怎麼這麼熟悉。
我在想什麼,我今年已經二十有三了,月亮見了不下數千次,什麼熟悉不熟悉的,真是好笑。
可是……
沒什麼可是。我不許自己再多想,和衣睡下了。
早晨醒來後,我竟然躺在馬車裡。
有幾分莫名其妙,也有幾分生氣,我現在是將軍,並不是什麼公主。
我掀開窗簾,外面竟然已經紛紛揚揚的開始飄雪。
我伸手去探,雪花靜靜的落在我手上,涼涼的。
這時,一個人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並不熱,只是溫溫的,他的手蒼白而頎長,只是食指關節處有繭,想是因常常寫字的緣故,順着他的手向上看,他穿着玉白色的長袍,用的是上等的雲閒衫,再擡頭,見他薄薄的的嘴脣微微的向上挑着,是在微笑嗎?他的眼睛好像會說話,眼睛裡滿是憐惜疼愛,疼愛,可他認識我嗎?
這個男子實在俊美非常,我想潘安再世,擲果盈車,也不過如此了。
“醒了?”他握緊了我的手。
我這才真的醒過神來,想要抽出手來,他卻握的緊緊的。
“大膽!”我狠狠的瞪着他。
“還在生氣。”他執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脣邊,碰了一下,我覺得涼涼的。
隨即他放開了我的手,看我目瞪口呆的樣子,輕輕的說,“再睡一會兒吧。”
說罷他騎馬向前去了,我還愣在那裡。
突然感覺自己臉上燙燙的,我連忙拉上了窗簾,靠在枕頭上喘着氣。
他到底是誰?爲什麼以前都沒有見過他,我又怎麼會在這裡?我不是帶了一萬人去找石寶匯合麼?
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再看馬車內的佈置,自己被裹在輕薄卻溫暖的鵝絨錦被裡,腳邊還被人放了暖爐。
是什麼人這麼細心,怕馬車的顛簸會磕到人,所有邊邊角角都被包了起來。
是我又生病了麼?所以父皇派人把我接回來了?但那人是誰……
馬車停了下來。
簾布被掀開了,雪花也打着轉兒飄了進來,我剛覺得有些冷,那穿着月白色袍子的俊雅男子便將簾幕關上了。
孤男寡女獨處一室,這……
“你進來幹嘛?”我支撐着坐起來,下意識的將被子拉上來,蓋到胸口處。
他沒有說話,脫去外衣,放在一邊。
“我警告你,不許過來!”
他卻徑直走了過來,將我壓在身下,“生病就別生氣了,病好了再氣不遲。”
“你到底是誰!”
“別鬧。”他卻微笑着對上我的眼眸,他的眼睛像一池溫暖的春水,叫人看得癡迷。
我想推開他,但怎麼都使不上力氣,只能越躺越低,最終枕在了枕頭上,我閉上了眼睛,“那你到底想幹什麼?”
“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我睜開眼睛,看到他白淨的脖頸。他身上有着淡淡的香味,卻想讓人深深的嗅。
他只是輕輕撥開我的劉海,看着我額角的一處疤,父皇說那是我上次騎馬摔下時留下的。
他低下頭,對上了我的眼睛,我不敢看他,閉着眼睛。
我感覺到他的呼吸,熱熱的吐在我的臉上,“半夏……還是有些疤痕,不過我有辦法的。”
半夏?半夏是誰?我是方夜秋……他認錯人了?
我睜開了眼睛,“我不是半夏,你認錯人了。”
“哦?我果真認錯了?”他彷彿會料到我這樣說話,反而還笑了。
“是的,你認錯了!”我想推開他,可還是推不動。
“錯了就錯了。”他在我臉頰上輕輕一吻,“這馬車太小,實在想來看看你,又怕姑娘出了馬車,白白着了風寒,所以只能如此唐突姑娘了。”
“你這個登徒子,以爲自己有幾分皮相就可以隨意調戲姑娘麼?”我側過臉,還是使不上力氣。
“半夏,我何時調戲過除你之外的姑娘?”
“我說了我不是她!”
他果然是認錯人了,我心中卻有一陣莫名的失落。
“既如此,晚間到了營帳再言其他。”他用手輕輕拂過我的額頭,然後起身披上外衣,掀開門簾出去了。
他到底是什麼人,我爲什麼會和他在一起,他真的認錯了?可是,爲什麼他給人的感覺這麼熟悉。
半夏,半夏,這個名字爲什麼會這麼熟悉。
罷了,不想了,想得頭痛。可是,我不是領了一萬人馬去睦州麼?怎麼一覺醒來……
我掀開車簾,看着馬車外行走的軍士,不由得一驚。
他們的身上印着“宋”的字樣,他們是宋軍。
放下車簾,我開始慌亂起來,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他們發現我就是方夜秋了麼?
可是我既然是俘虜,爲什麼不僅沒讓我做囚車,還待我這麼好。
真的是他認錯人了?
半夏,究竟是他什麼人呢?妻子?看得出來,他很疼惜那個半夏姑娘,只是就算長得再像,也不會一模一樣吧,半夏既然是他愛的人,他難道分辨不出來麼?所以他在故意耍我?
可是他眼裡眉間流露出來的東西難道都是假的?
我既然在宋軍之中,那麼他是誰呢?
他如此儒雅,神情中流露出來的鎮定泰然,必不是宋軍中的等閒之輩。
想到他剛剛對待自己的親暱之舉,爲什麼不感覺厭惡,反而有一點……一點幸福呢?
我搖搖頭,將這個可怕的想法趕走。
當務之急是保命要緊,然後摸清動向,再想辦法逃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停了。
又過了一會兒
“半夏,你可以自己下車麼?”是他的聲音。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進來了。”他說罷,掀開簾幕,走了進來,見我愣愣的坐着看他,他笑道“真的不認識我了?”
我連忙低頭,他難道真的不知道我是方夜秋麼?
“不認識也好,那以前的事你也不許記得了。”他掀開我的被子,我不禁蜷縮起來。
他解下自己的披風,將我裹起來,“外面冷,來。”
我囁喏着說,“敢問先生,我是怎麼來這裡的?”
“我們去帳子裡說。”他說着將我抱了起來,“我讓他們先把火升起來,特意等帳子暖和了纔來接你過來。”
“先生,先生究竟是什麼人?”
他沒有回答,抱着我出了馬車,雪花還在紛紛的飄着,天地一片雪白。
“先生……”
他徑直往前走,雪花飄上了他的髮髻,飄在了他的肩上,一般情況下,這潔白的雪會映襯的人有些暗黃,但這雪卻更顯他的不俗。
他不說話,抱着我進了大帳。
果然這裡面很溫暖,有幾處炭盆,他必定是宋軍中的重要任務了。
“半夏,你已經昏迷三天了。”他將我放在地上,卻好像生怕這柔軟的地毯還是會硌到我的腳,“現在感覺怎麼樣?”
“可我明明……”
“明明率領了一萬大軍,向北支援石寶將軍。”
“那你還認爲我是半夏?”
他眨了眨眼睛,然後一直含笑盯着我。
我不敢看他,側過頭,我感覺我的臉又紅了。
“你什麼時候變的這麼怕羞了?”他的手攬住了我的腰,我不禁輕呼了一聲。
“你放開我,我和你又不認識。”
“那我們重新認識好不好。”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我明明就不是那個半夏,再說,我們是敵人。
這是什麼,美男計?
“你明知道我是方臘的人,爲什麼不殺了我?”我掙脫了他,乾脆鼓起勇氣反問他,大不了一死而已。
“還在生氣麼?”
“什麼?生氣?我爲什麼要生氣?”我只覺得莫名其妙,覺得有些煩躁。
“我們不說這個了。”
“不,你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麼人?”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
“長安柳並洛陽花,君若看遍早還家。”
“這首詩,不是說妻子等丈夫回家的麼?”我說罷,便愣愣的看着他,不由得又呆住了。
眉修翠羽,面如冠玉,沈腰潘鬢。
“我很好看麼?”他的聲音極是溫柔,春風扶柳。
我連忙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我是你的夫君,你想看便光明正大的看,不用怕羞的。”他說着用手輕輕擡起我的下巴。
他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