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一句:這是傍晚進獸森的隊伍,這是送別的隊伍。
這是一個陰天的早晨,涼風習習。村口,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樹幹,步履蹣跚。應該是一個幾天沒有吃飯的乞丐,可眉目間卻沒有乞丐的那副特有的卑微相。
走進村子,老人歇下喘息,幾條守夜的巨狼朝他瘋狂的跑來。
老人單手舉起樹幹,“我回來了!”也許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老人栽倒在地。巨狼圍着老人的身體悲哀的吼叫。一條巨狼拼命的舔着老人露出的一側臉頰,嘴裡嗚嗚的哼哼。
巨狼的叫聲驚動了村子,寧靜的早晨被打破。驚呵聲,開門聲,狼的叫聲。
不久老人身邊圍了幾圈人,人羣裡夾着無數的狼。
村長老楊猜測這是個老乞丐,想着給他些食物,讓他離開。只是奇怪巨狼爲何沒有“驅趕”這個闖村的陌生人。拋開疑惑,邁步向前,蹲下身子,輕輕把老人身體扶正。
“木子叔!”老楊驚訝的喊道。心疼的把老人臉上的灰塵抹去,對還在愣神的村民喊:“水,水,快去拿些水!老黑,去,去請魔法師大人來,說我們願意給他一千糧食,求他救人!求他!一千不夠,多少都給!”
“知道了,拖,我也要把他拖過來!”老黑的聲音帶着哭腔。轉身,悲吼一聲拼命跑去魔法師的住所。
“紫天,欣欣是不是在你們家,快,叫她過來。”老楊把老人的頸部安放在一條臥倒的巨狼的腹部,小心的把水滴進老人乾裂的嘴脣。
不一會兒,整個村子的男女老少幾乎都來了。欣欣撲到在木子爺爺的胸前,泣不成聲,“爺爺…爺爺…你怎麼了…爺爺…爺爺……”孩子們一個個眼圈通紅,一些中年人竟然流下了淚水。
“讓開,魔法師大人來了。”老黑拖着衣衫不整的魔法師,大吼大叫。
“大人,快看看木子叔吧,他這是怎麼了?”村民們閃開一個空檔,急切的說着。
“放心吧,在這個村子十多年了,我和木子老人還是有些感情的。”魔法師沒有整理自己的亂髮,沒有責怪老黑的粗魯——這傢伙竟然闖進了自己一個女人的臥室,蹲下身子,嘴裡低低的吟唱。
五分鐘左右,老人掀開了眼皮。
“啊,爺爺醒了。”
“多謝魔法師大人啊。”
“你們不要謝我。老人的生命力已經衰竭,活不過兩個時辰。”魔法師低頭說道,如果注意到魔法師的眼睛,會發現這個高貴而又傲慢的魔法師,她的眼睛是紅的。
“什麼?不要啊。大人,我求你,求你想想辦法吧,您可是魔法師啊。”欣欣跪倒在地,朝着魔法師磕頭。只是兩下,額頭上已是血紅一塊。
“快起來,你這丫頭,這是做什麼?”魔法師拉起欣欣,“辦法是有,但需要一位聖階魔法師,我找不到,老人也沒有時間等。”
“欣欣,來,爺爺要和你說幾句話。”木子爺爺看着孫女的額頭,很心疼的呼喚。楊華站在白狼王的身邊,眼睛盯着姐姐。心裡巨大的傷痛,讓他四肢無力,只能倚在白狼王的身上。
白狼王疑惑的扭着頭顱,嘴裡發出怪異的聲響。
老人被大家送回了家裡。儘管大家好想和老人說一會兒話,可還是離開了。把老人最後的時間留給他們爺孫。
楊華賴着不走,老楊第一次出手打了他。狠狠的一把掌,正中楊華的左臉。楊華的嘴角流出血絲,還是不走。
老楊一腳踹出,狠狠的沒有留力氣,楊華這個八歲的孩子就這麼暈倒了。
無聲若辰抱起兒子,流着淚水回家。
臥室恢復了安靜,老人躺在牀上,費力的喘息。
“欣欣,爺爺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呵呵~我報仇了,十年了,十年啊!”老人似乎恢復了力氣,緊緊的握着欣欣的手。
“他們還想抓我,抓吧,有種追我到陰曹地府。哈哈~兒子,老爹爲你報仇了!”老人朝着眼前的空氣,大笑着流眼淚。
“爺爺,你這是怎麼了?嗚嗚~你要是累了就歇歇吧。”欣欣看着瘋狂的老人,哭泣着說道。
“咳咳~”老人咳出一口濃綢的紫黑色血痰,“欣欣,爺爺放心不下你啊~爺爺還不能死,爺爺想要看着你嫁人,看着你作母親,爺爺不想死啊。”
“爺爺~”欣欣撲進老人的懷裡,“爺爺不會死。”
“咳咳~欣欣,那個混蛋的家人一定會找到這裡。我拼命趕回來,就是要告訴你,離開這個家。改名換姓,從今天起,你就是你楊叔叔的女兒。這個,我已經和小楊商量好了,我死了,他會帶你走的。”
“爺爺,我不要,我不要離開你。”
傍晚,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獸森之端,淋溼了獸村掛滿的白色布料。
八條巨狼,整齊的列成一個方陣,馱着一片藤蔓樹枝編制的木筏。木筏上,躺着木子老人。欣欣面色蒼白的看着老人的屍體,手裡拿着一塊水元素魔核,輕輕的在老人的臉上擦拭,嘴裡唸叨着,“爺爺,擦擦臉,天上人間都好看。爺爺,靜靜面,陰曹地府也好看。”
等欣欣唱完這首送魂曲,老楊高呼,“開獵嘍~”
老楊話音落,廣場上響起巨大的吼聲,“開獵嘍~”排列成方陣的獵人,現役的,退役的,一個個面色嚴整的扯着嗓子高呼。這是傍晚進獸森的隊伍,這是送別的隊伍。
八條巨狼開始緩緩的移動,朝着獸森的方向。白狼王像往日一樣陪在老人身旁,沒有像往日一樣精神奕奕。幾個鄰村趕來的老人,引者八條巨狼,嘴裡喃喃着些蒼古
的字詞。
老楊在老人的隊伍裡,一聲聲嘆息。鄰村的村長,一頭白髮的一位老人,輕輕拍着他的肩膀,“小楊,你要挺住啊。獸村這是怎麼了?一次次遭遇這難。”
“嗨~”老楊沒有力氣說話,一聲長嘆無限愁。
楊華陪着欣欣,走在老人的一側,淚水沒有斷過。欣欣沒有哭,她哭不出來。
後面是浩浩蕩蕩的狼羣,獸村所有可以跑動的狼都在這裡。隨着老楊的聲調,齊聲對着無月的夜空悲呼。
再後,是村民。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問媽媽,“爺爺這是怎麼了?”
“爺爺睡着了。”
“那爺爺不講故事了?”
“媽媽小時後,爺爺在講故事,現在,又給娃娃講。爺爺累了,要休息,以後再也不講了。”
“不要,我要聽爺爺講故事。”娃娃撒嬌。
“娃娃乖,你要累壞爺爺麼?”
“那,就讓爺爺休息吧,明天,我去給爺爺講故事。”
隊伍走的很慢,走到獸森的入口,用去了將近一刻鐘的時間。此時此刻,隊伍被迫停下。
一個身穿孝衣的婦女,四個身穿黑色鎧甲的中年壯漢,橫列在送葬的隊伍前。五個人,都拔出了自己的佩劍。
“把木子老頭交出來!”婦女狠聲喊道。雨水,流進了她張開的嘴巴。然後,被噴出來。
“這位大人,有話好好說。”老楊和老黃上前,恭敬的說。民不與官鬥。
“好好說?木子老頭請殺手殺掉了我丈夫,我要他死無全屍!”
“大人,您看,人都沒了,就不要這樣了吧。”
“死者爲大。”其他村的村長也過來說情。即使明明就不是他們的錯。
“滾開!你們算什麼東西,放下屍體,回家生孩子去!”一個武士呵斥。
“大人,今日高擡貴手,改日,我們一定奉上厚禮。”
“你看我像缺錢的人?告訴你們,屍體不給也行…”
“您說,只要我們做的到,我們一定做。”
“就在這裡讓我鞭屍!”婦女大吼。
“你們!”是可忍,孰不可忍?
“奶奶的,拼了!”紫天一聲悲吼,拿着自己的鋼叉衝向五人,距離十米左右,把鋼叉扔向婦女。
“找死!”婦女揮劍撥開鋼叉,就要對紫天下手。
“拼了!”老楊大喝一聲。
“殺光他們!出了事情我擔着!”老黃大吼一聲,跟着衝了上去。
狼羣,獵人們。喪夫的女人,死去兄弟的武士。在獸森前,在夜雨中,爲了死者搏殺。
結果出乎意料,獵人和狼只有傷的,沒有一個死亡。而尋釁的五人,被狼羣分食着。也許是筆客之神的手筆,當然少不了那個魔法師釋放了一個用來拼命的魔法的原因。總之,隊伍繼續前進,至於其它,葬禮過後再說。
夜雨中的獸流,流的有些急。人們把木筏放進獸流,任憑這老人的屍體,隨流而去。老楊對着水中的木筏,沉聲開口唱,“我們生在這個叫獸村的小村莊,村子裡有你,有我,還有狼。”
獵人們齊聲低吟,“今生今世在一起,生生死死才別離。”
老楊唱,“也許,我們沒有武士的佩劍。也許我們沒有魔法師的法杖。”
“但我們有兄弟,有狼!”獵人低吟。
“父母生了我。”
“獸森養育了我。”
“我活着,回報父母。”
“我死了,報答獸森。”
誰也不能承受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
木子爺爺,死。折磨這個老人後半生的仇恨,也是老人活着的最大理由。許多獸村的孩子,死。生活在這樣危險的地域,死亡是他們人生的伴侶。
整個村子都瀰漫着悲傷的氣息。
狼羣已經殘缺,再也組織不起那獵殺的事宜。沒有出獵,沒有練武,再沒有孩子纏着老人的故事,甚至早飯都沒有人理。
整個獸村都瀰漫着死氣。
也許不久,這個村子就會像歷史上的幾個村子一樣,成爲歷史。
今天是黑蓮城三年一度的交易大會,即是這樣的盛世,獸村也沒有人去。
這樣的一個村子,還有什麼?
街上,是殘廢的狼,是殘廢的獵人。
家裡,是在回憶着孩子,滿臉淚痕的母親。
生活,你讓人無力。
白色的幔帳成了主題,鮮紅的朝陽在這樣的顏色裡無法堅持。
生活,儘管你讓人傷心,讓人難過,可是活人只有一個選擇,對你不離不棄。
再過幾個月之後,目光回到這裡。
眼前的一切,讓人想起了一個詞語。
廢墟。
一切都是過去。在這裡,沒有生命的痕跡。
有的是燒黑的建築,燒焦的屍體。
“啊~”楊華猛然從牀上坐起,忍不住掩面哭泣。
魔法燈感應到聲音,迅速亮起,照亮了這個孩子的臥室。楊華*着傷痕累累的上身,有大量的水元素魔核粘液塗過的痕跡。一條羽毛毯子凌亂的蓋着*。
“怎麼了,怎麼了?”門開,若辰衝到楊華身邊,抱着孩子的頭,心疼不已。身後,是緊跟而來的老楊。
“死了,好多人死了。村子沒了。”楊華躲在母親的懷裡,驅趕自己的恐懼。
“乖,那是噩夢。只是一個夢,你看,爸爸媽媽不是都在麼?村子怎麼會沒了呢。”孩子這幾天總是做噩夢,作父母的看着實在揪心。
“媽媽,那都是夢,都是假的對不對?木子爺爺沒死,大山他們也沒死,村子還好好的。”楊華擡起頭,緊緊盯着母親的眼睛。
“村子還在,那只是一個夢。睡吧,乖。”若辰別過頭去,眼睛已經通紅。
“嗯。都是夢,都是假的,村子還在。”楊華喃喃着,躺回牀上。若辰輕柔的給他蓋上毯子,直到楊華睡熟,才和老楊退出了孩子的臥室。
“不能這樣下去了,我必須想想辦法。不然,村子就真的完了。”回到自己的臥室,老楊擰着眉頭,沒有再睡覺的意思。
“要不,我們搬走吧。”
“不行!我是村長,我怎麼能現在走?”
“我還不是爲了孩子?難道天天看着孩子作惡夢麼?”
“唉~要不,你和孩子去城裡吧,那裡有我的一個朋友。他是個傭兵團的團長,一次我幫了他治傷,他說過有事會幫忙的。”
“不行,要走一起走。”
“我不能走,孩子不能繼續留在這裡了。你就答應我吧。”
“爲什麼會這樣?”
“生活,誰知道呢?”
午飯過後,陽光明媚。若辰懷裡揣着老楊寫的信,穿着一件舊舊的外衣,一雙虎皮靴子,拉着楊華走出了安靜的村子。
“媽媽,我們去哪兒?”楊華好奇的問。
“黑蓮城。我們要在那裡住些日子。”若辰看着眼前歪歪扭扭的小路,淡淡的說。
“爲什麼?”楊華有些不明白。
“不要問了。”
“哦。”媽媽既然不想說,已經懂事的楊華不再追問。
到黑蓮城已是第二天。若辰順利的找到了傭兵團,把信件交給了團長。團長熱情的安排了母子的居住。而且,讓楊華在傭兵團裡幫忙。
三天後,傭兵團裡。
“城東的那個瘋子死了。”正要出去的楊華聽到「西河」向團長毫無感情的說着。
“死了也就死了,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團長不耐煩的揮揮手,示意西河出去,不要打擾自己。
“可是他弟弟的事情………”西河似乎要提醒叔叔什麼事情,話說了一半,就停止了聲帶的振動。
“哦。你不說我倒忘記了。喂!楊華,你去帳房領一枚黃金幣,然後到城東去,給那個瘋子買些需要的東西。”團長想起了什麼,改變了態度。
但是做這種事情,楊華心裡並不願意。自己來到這裡,爲的是學習一些武技,將來保護欣欣姐姐。
儘管不願意,楊華還是來到了城東,參加這個葬禮。
瘋子死了也就死了,但是一件塵封多年的事情被再次提起。
瘋子原來並不瘋,相反還是一個很懂事的孩子。父親在一次去獸森獵殺魔獸的時候死了,從此開始和母親相依爲命。
瘋子九歲那年,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個弟弟。不久母親病逝了,他又開始拉扯年幼的弟弟。
他的弟弟是個奇才,被黑蓮學院錄取。成爲劍聖以後,和團長的傭兵團有着不錯的關係。
一次,傭兵團接到了一個任務,儘管報酬豐厚,但是憑團長那個傭兵團的實力,根本無法完成。
團長請來了這位劍聖,劍聖放下身份,替傭兵團做這個任務。結果,這次進入獸森之後,這個劍聖就再也沒有回來。瘋子知道這個消息後,就瘋了。
參加完瘋子的葬禮,楊華手裡多了一件東西。
這是替瘋子整理衣物時發現的一封信,信封上寫的是:“看”。
覺得有趣,楊華就留下了這封信。回到傭兵團,沒有什麼事情可作的楊華,打開了信封,除了一封信,還有一隻耳墜。
“很多人都說我瘋了。我不知道他們說的對不對。我只是覺得自己還能夠思考,應該不算瘋了,可是,我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完美的控制自己的身體。我想要挺胸擡頭,卻總是佝僂着脊背。我想我是瘋了,我聽不懂別人的語言,看不明白別人在做什麼。
可我的記憶依舊是完整的。
我的父親是一個出色的獵人。那次,他告訴我和媽媽,他發現了「十年夢」的蹤跡。這是最後一次進獸森那個地方了,只要能找到十年夢,哪怕只有一株,我們一家人就可以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了。
我和母親,滿懷喜悅的送走了父親,帶着對未來的希望等待,沒想到等到的卻是父親死亡的噩耗。母親很傷心,但是爲了我,她還是堅持着活了下來。我儘量多做一些事情,來減輕母親的負擔。
可是,在一個盛夏的夜晚,母親很晚纔回來。她的衣服被撕破了,*上帶着傷痕。我嚇壞了,哭了好久。不久,我多了一個弟弟。
母親還是離開了我。我幾乎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是弟弟的哭聲給了我力量,當我想要放棄的時候,想起這個孩子,就又有了希望。
他終於長大了,不知道他的生父是誰,他真的很有天賦,不過二十年就成爲了劍聖。他去獸森做一個任務的時候,我把當年父親的發現告訴了他。他說去看看,結果,他也沒有回來。
我總是模模糊糊的感覺到,弟弟還沒有死,他讓我去找他,說給我一件東西。可是我根本無法控制自己行走的方向。
我是個瘋子,我知道。
但是我還能思考,我知道我的弟弟一定還沒有死,只是被什麼東西禁錮了而已。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讀這封信的人可以帶着我們家傳的耳墜去,我只是希望你告訴他,讓他好好活着,爲了愛他的哥哥,疼他的母親。”
楊華有些不置可否的把信封收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