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見過二殿下。”
目及門外三道身影,尤其是倚在方纔到庭院去喚她,一臉趾高氣揚的紅袍少年懷中人,崔莞從容優雅的福身一禮。
聞及這聲清冷的呼聲,那少年驚愕的雙眼陡然一亮,忽的站直身子上前一步,微微傾身,饒有興致的道:“你怎知是本王?”
崔莞緩緩擡首,卻未敢起身,仿若芙蕖般清濯的面容上平靜無瀾,眉宇間卻含帶着一絲恭敬之意,“殿下的威名,萬民皆知。”
她靜靜的掠過眼前這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與劉珩略微相似的臉龐,同樣飛斜入鬢的眼眸,可劉珩眸中幽然深邃,他卻是陰狠冷戾,蒼白得幾乎不見一絲血色的面容上,透出幾分縱情聲色,窮奢極欲的頹倦。
這便是當朝二皇子,上一世逐鹿勝出,登上皇位的新帝!
上一世,她爲西閣崔氏時,便曾見過這位今上最爲寵溺的第二子,哪怕只是遠遠一瞥,足以銘刻一世。
當時,曾信欲將她獻上二皇子之榻,然而攜她赴宴之際,恰逢路上巧遇,便是這位二皇子,當街縱馬,踏死了一名腹部高聳的婦人,那鮮血淋淋的場景,至使往後數月內,她驚恐萬分,惡夢連連。
直至二皇子好男風一事隱隱傳入曾信耳中,將他心中之念盡數打消,她方慢慢放下了此事。
而今,當秦四郎的言行,以及這座奢華的別院,已讓崔莞心中起疑,那兩名紅花綠葉的到來,緋色三人的出現,一點一點聚集而起,似乎秦四郎身後之人,便呼之欲出。
不過,令她徹底察覺出二皇子的身份,仍是上一世,那讓人慄慄危懼的一幕。
二皇子劉冀眨了眨眼,突然伸出手,冰涼的手指託着崔莞微垂的下頜,稍一用力,迫使她擡起頭。
霎時間,四目相對。
那雙陰冷的眸子直直的映入崔莞眼中,她後背一陣寒涼。
“你騙本王。”
劉冀垂下眼簾,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閃爍着一抹暴厲之色,盯着崔莞冷冷道:“你這賤婦,竟欺騙本王!”
下頜一陣劇烈疼痛,崔莞秀眉微蹙,心中突突如擂鼓,臉上卻未有一絲變化,坦然的迎着劉冀陰狠的目光,恭敬的道:“民女不敢,民女乃一粗陋婦人也,此前從未來過建康,若非殿下聲名遠揚,民女又如何得知?懇請殿下明察。”
聞言,劉冀並未接話,但緊捏着崔莞下頜的手也未鬆開,一雙陰冷的眸子仍舊直直的打量着她坦然的面容。
兩人一站一屈膝,氣氛頓時僵持而下。
崔莞重傷剛愈,身子本就羸弱,根本支撐不了多久,此時她已覺得膝部痠疼難耐,小腿更是止不住微微發顫,然而,劉冀非是劉珩,她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咬牙強撐。
頃刻間,崔莞光潔的前額泌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少頃,捏在下頜上的力道,如涓涓溪流,緩緩卸去,劉冀鬆開手,又擡手在崔莞肩膀上來回擦拭數次,嫌惡的擺了擺手,“起罷。”
“諾。”
崔莞強忍着痠麻,站起身,低眉順目。
在崔莞身上擦過手的劉冀彷彿猶嫌不足一般,示意那紅袍少年向前,又在他身上仔仔細細地蹭動幾下,方回過頭,盯着崔莞無一絲驚慌的面色,忽的又道:“你好似,無懼本王。”
崔莞仍是一副低眉順目的模樣,輕輕應道:“殿下宅心仁厚,愛民如子,民女怎會懼怕?民女只覺得殿下威嚴無比,故而心中顫顫。”
“哦?”劉冀濃眉一挑,掃了一眼身旁的兩名美少年,“那爲何他們都懼?”
短短六字,令一紅一綠兩名美少年面色唰的一下血色盡失,噗通噗通兩聲悶響,雙雙跪倒在地,匍匐輕顫,驚懼不已。
崔莞的臉色亦微微發白,不過神情依舊維持着最初的坦然,靜靜應道:“民女不知。”
劉冀對她上下打量一眼,咧嘴輕輕笑出聲。
平心而論,劉冀的聲音並不難入耳,清清脆脆,略帶一絲稚嫩,可縱然如此,摻在聲音中那讓人不寒而慄的陰冷,生生減去了幾分原有的清朗。
故而,這笑聲,更是讓幾乎將身子貼在地面上的美少年們,愈發簌簌顫抖。
笑聲漸止,劉冀略後退半步,就這麼以那紅袍少年的背脊爲戲,屈膝而坐,他身下的少年驀地僵住身子,一動不動,便是連畏懼的顫抖,都不敢再顯露半分。
“你這姑子,甚是有趣,怨不得阿梵會瞞着我將你帶到此處。”
阿梵?崔莞秀眉微不可查一蹙,隨即便醒悟過來,他口中所言之人,是秦四郎。
“不過,本王倒是好奇,你如何會與阿梵相識?竟千里迢迢奔去臨淄將你救回,還安置在本王予他的這座別院之中。”
說着說着,劉冀昂起頭,銳利如刃的目光,剜在崔莞臉上,冷冷一喝:“你與阿梵,是何干系?”
冷厲的語氣,卻讓崔莞心中升起一絲怪異之感,她穩住略微紛亂的思緒,垂首應道:“民女與秦……梵公子並無任何干系,若非要言出一絲牽扯,那便是民女機緣巧合之下,曾爲梵公子尋醫。”
“尋醫?”劉冀自是知曉秦四郎的身份,頭疾一事也曾有耳聞,不過,他對崔莞所言,卻全然不信,冷嗤道:“阿梵竟需你這麼一個庶民來尋醫?”
“是。”
崔莞脣角微抿,平靜的將她遇山匪求助,繼而隨秦四郎前往雍城,接着爲君尋醫,當然,尋百里無崖一事,她略去不少,只歸於機緣巧合,將這番事宜亦真亦假的述於劉冀。
許是她的神情太過平靜坦然,加之劉冀也曾暗中對秦四郎有過探查,故而崔莞一言,便讓他信了幾分,然而,多少仍存一絲疑心。
“原來,你這姑子,還待阿梵有恩。”
“是。”崔莞恭敬的應了一聲,又有意無意的提道:“梵公子會對民女出手相救,實乃是公子仁義,以報民女尋醫之舉也。”
劉冀若有所思,略帶狐疑的目光在崔莞臉上來回遊移,片刻後,他遽然站起身,驟冷的聲音透着駭人狠戾:“你胡說!”
崔莞面色一白,還未容她出言,一道清朗的聲音緩緩自兩人右側傳來。
“她是否胡言亂語,殿下何不親自來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