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絕果然去過南陽。(小說~網看小說)然而我們抵達之時,他剛巧不巧起程幾個時辰。只在南陽城聽到他帶雲肆認祖歸宗,將雲肆更名爲“南宮肆”的消息。像是知道我們尾隨追趕,從南陽到京城的一路,南宮絕留下的書信就不斷,然而每每趕往他所在地點,他均剛起身不久。饒是脾性溫和如北皇漓,也不禁懼惱了,甚至不避諱在我面前顯露情緒:“明月,他分明就是引你去京城!”
又如何不知他的心計,然而……“他起心不軌,我就能放棄雲肆拱手相讓麼?”我背轉身,仁立客找臥房的窗前,“明知山有虎,也得往虎山行啊。”
北皇漓亦是轉身背對我。他已經放棄了無謂的說服。三四年無話不談並肩而立的夫妻,已然無有契合言語。風過無聲,臥房只剎一室的城默。
如同離開那日,回京這日亦是風和日麗的天氣。
途中歷時月餘,時節已經進入十月金秋。秋高氣爽,清晨時分朝陽如迷彩燦金花辨灑下,滿地晶晶瑩瑩。也不知是朝陽幻化的那些花辨,還是朝陽照射下露珠的剔透。一日伊始,京城的繁華還沒有鋪陳。晨曦帶着那麼一些潮溼的霧氣,空氣裡飄蕩着久違的京城特有的金粉香醉。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宛如沒有離開這三四年。連臣相府的莊嚴肅穆也一如汝陽王府鼎盛興榮之時。也是。而今臣相的他之勢。比父王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透過撩起的轎簾久久凝望‘臣相府’那幾個鑲金大字,生於斯長於斯熟悉的高門闊、朱雀大門外漢白玉石階兩側手持鐵乾駐地不熟悉的銻骨侍衛反刷有些忽視。車馬已經全部停頓。臣相府門外侍衛看樣子乃這幾年南宮絕身邊新人。未必認識我。卻認得北皇漓,爲首一人觀一眼北皇漓爲首的我們大隊人馬,已沉凝轉身進去臣相府,卻與從大門口跑出的一個孩童撞上:
“孃親!”孩童衝我大叫道。
“少爺,”侍衛慌忙對孩童俯跪請罪。
……終是品味過來孩童口中稱呼,侍衛側頭看我,容色已是駭然。
“孃親!”
“孃親!”
雲肆也不顧侍衛撞着他。邊往我處跑邊叫我;見到他,焦憂月餘。懸在心中的石頭總算落了地。望着往我飛奔而來的小小人兒。已是離轎奔跑着迎了過去。蹲在地上,以與他的身高持平,如同他撲到我懷中抱住我,我的雙臂亦是將他香軟的身體緊緊擁住。這是我的兒子,離散月餘的親生兒子!
“孃親,孃親!”一如我的喜極而泣,雲肆抽噎着一聲聲喚我。他果然是個貼心省事的孩子,我還沒有自我檢討賠禮道歉,他已先冰釋前嫌。
擁住他的身體,我哽咽着喚出這麼多年來一聲:“肆兒!”
“孃親!”
“肆兒!”
“孃親!”
“肆兒!”
依稀多了抽泣聲,春她們抽了絹子陪同我們母子落起淚來。奶孃更是一聲聲贊“好!”、“好!”、“好!”。便是一路心思複雜難側的北皇漓此際亦有幾分唏噓。情感表達雖各不相同,但每個人的喜憂卻是真情流露的。不僅喜悅終於見到了雲肆,我們母子重逢。更喜悅我總算流露了一個正常母親對親生兒子的情愛。血脈相連,這是比什麼都純正可貴的母子親情。
總算止了抽噎。雲肆已忙地問道:“猴子不是孃親毒死的,爹爹說是我每天給它喂多了!謹瑜錯怪孃親了。孃親還生氣嗎?”
暖烘烘的感情遲鈍了應答,我好一陣才道:“……孃親不生氣了。”
“我不想離開涼山離開孃親,可是爹爹說,等我到了京城,就能見到孃親了!”從南陽到京城的一路,南宮絕爲引我前來。是估量着時間行路的。我們的車馬纔在臣相府門前停頓,南宮絕回府定也沒幾個時辰。雲肆一身清爽,但頭髮並未全乾,顯然他們回府也不過沐一次浴的時間。雲肆一雙眼眸亮晶晶的,不僅因爲淚漬未乾,更閃動着快樂光澤,顯然因爲南宮絕預言‘一到了京城,就能見到孃親了!’的應驗。可不是,才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風塵僕僕,我已出現在臣相府門前。果然他露笑道:“爹爹沒有騙我,爹爹說孃親不會不要我的,說我們回京,孃親就一定會跟着過來的!”
雖然對那個人心裡添堵。但他所言可不正是事實。他帶着雲肆回京,我是一定會跟着過來的。況此際不是計較那個人的時候。也不宜再在雲肆面前說他親生父親的不是。上一次,負氣之下言語攻擊,於雲肆,那樣的教育本就是錯誤的。對孩子的成長更是有害的。父親太過不肖,孩子的心理或多或少也會爲之受到負面影響。再是厭惡那個人。在孩子面前也得收斂一些,不說褒揚或是保合他這個父親的形象。至少做到不言不語。
雲肆笑臉上的眼淚晨曦下瑩瑩閃亮,我吩咐了“手絹”,怡然漫步過來的腳步聲雖由遠而近。至我身後消無,卻一時未將手絹遞上前來。
而云肆淚漬橫肆的臉上笑容更加燦爛了。“爹爹!”他望住我身後叫道。
這也才感覺身周氣場早已風雲變換,許是身後之人高挺身材遮擋了本屬於我的那一份陽光,我整顆心都跟着陰鬱起來。雲肆望着我身後叫爹爹,那個人身上獨有的陰翳特質,即便遠走天涯離開了他。那種陰翳也常常幻作繩索勒在我咽喉,讓我無法呼吸也無法喘氣。不用下意識去想,身後之人爲誰答案也雪亮心頭。
我慢慢側轉頭,望他。這是我這麼幾年之後首次看到他,他老了許多,當然不是指的容顏老了。他還是那樣年輕,老練的。成熟的。是那雙精銳練達的眼神。射下來,我身上已泛起千層慄。不是往昔的惡寒,也不是餘悸畏懼,只是覺得那雙眼神
似看穿一切,在那眼茫底下什麼也無所遁形。無來由地緊張,以及面對他,常年而來本能地屏息戒備。
面對我的戒備,他卻挽脣笑了,彎身蹲在我和雲肆身邊,目光從我面龐移開。望住他的兒子,就着潔白衣袖去擦雲肆臉上淚債,他的動作輕柔。當真像個慈父。才與兒子相處不久,爲人父動作已不見生疏,儼然習慣了一個父親的架子。
“已備下接風洗塵的酒宴,廚子也還是以前的。”他望着雲肄,話卻是對我說的。
再見到他,不覺得有什麼異樣。或許與他共處汝陽王府的那十餘年太過長久,分別三四年竟也不覺時光久遠難碾,連他於我人生三四年的空白和缺失也自動被添補修合。可再聽到他的聲音,當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一波顫飄流遍合身,連情緒也變得易激急噪,聲音也未能倖免於難,“不用了,”我一口回絕,不容遲疑,站起身,望住他道:“我這就接雲肆走!“
“哦?”他仰頭看我,語間頗多詫異,然那戲詩的神情哪有半點意外之態。他似乎不喜歡仰望我。亦起身,身高優勢立馬顯出,仰望的那個人頓時換作了我。他俯視我。帶着那麼一些睥睨的嘲諷,“你憑藉什麼?”
憑藉什麼?這個人。幾年未見,個性非但未改,還越發不可理喻了!
一個南極。一個北極。與他講道理是完全說不通的!但我還是本能地道:“就憑他是我的兒子。我生養了他!”
他帶笑。“你一個人生的出來嗎?”
這話已是不掩羞辱,我氣詫的時候,北皇漓已從我身後環住我。南宮絕睨一眼我與北皇漓姿勢,眼中一絲陰霞不着痕跡掠過,再看到他脣角點點笑意時,更覺得先前那絲陰霞只是我個人錯覺,他看着北皇漓,道:“齊王照拂肆兒三年許,還未謝過大恩。“
“我與明月夫妻一體,肆兒也是我的兒子。”北皇漓四兩拔千斤,“臣相大人見外了。”
南宮絕對北皇漓所語並不加以置咯。只在北皇漓道說“夫妻一體”四字時。他脣角的點點笑意倒映進了眸底。煩有那麼一些機密盡知的戲謹。但他並不道破。隻手掌愛憐地撫摩雲肆臉頰。側是雲肆。看看北皇漓,又看看南宮絕。欲言又止,頗有那麼些夾在養父與生父間的難以做人。
南宮絕愛憐望着雲肆,臉上盡是慈愛光輝,他周身的陰臀都被減得淡了,整個人如同華光籠罩。他囊於其中。遺世而獨立,佔盡天地風流。“或有言不由衷過,但爲兒子道謝,卻是不摻絲毫有假的。”他道。
我無意在他面前多逗留。也不在意他父子情真還是廈假。我只在意:“今天我務必帶雲肆離開……”
話纔到此已被他打斷,他望住我,自得道:“剛纔還忘了說,肆兒已經認祖歸宗。從今以後。姓我南宮。”
我俘然望住他,雖然雲肆更名爲南宮肆的消息在南陽我已知曉。可由他此際親口說出,我還是受不了。怎麼都有一種爲他人做嫁衣的感覺,我懷胎十月孕育的兒子。我痛苦分娩產下的兒子,我養育了三四年的兒子……現在他一句我的兒子從今以後姓南宮,就姓了……
雖然子隨父姓約定俗成,雖然我把生養雲肆比做做嫁衣萬不應該,可我還是有那種感覺。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在南陽便已成爲定局的事。此際我做着無謂的抗爭。明知道這有多麼愚蠢,或許愚蠢的連這也沒有意識到。一一在他面前,總避免不了愚蠢地犯這樣愚蠢的錯誤。
憑什麼整個事情都得他左右,我的,甚至是雲肆的意志。我也很想像他問我那般。問他一句一一一你憑藉什麼?我更不相信雲肆便那般爲他左右。
已更名爲南宮肆,可見雲肆是應同的,可我還是自欺欺人地不相信!我望着雲肆。佐證般問道:“你是願意姓南宮還是姓雲?”
許久,雲肆都不回答。我更見倫急,問道:“你是願意留在這裡,還是跟孃親走?”
我,南宮絕;北皇漓,南宮絕。我們之間的風雲暗流雲肆顯然是感覺到了。何況我此刻如此問題明確地發問0又是這樣兩難的問題。雲肄顯然回答不出來,不知道怎麼辦了,他騾然疼嘴哭了出來,“爹爹對我好,爹爹愛我,爹爹……”
竟是從沒感受過親情溫暖。騾然被溫暖包囊,不願意捨棄般地哭訴。
雖未明確作以回答。但他如此哭訴。不營是選擇隨他爹勁生。留在他爹爹這裡了。那哭泣,側顯得只是因爲才見面,才重逢,又要與我分別了,他不捨得,是而淚落一樣。
南宮絕既對雲肆往日從沒感受過溫暖。在他這裡。是一次感受心酸憐惜,又爲雲肆選擇他而釋然開懷。
種怎樣的惡。便結怎樣的果D我一直以來待雲肆不好。所以他會選擇爹爹。縱然受不了南宮絕的**獨斷,但在這伴事上,我確實怨不得旁人。惡果自食。我呆兀悵惘。悲艾神傷。南宮絕望着我,俊凝面龐並未流露絲毫悲喜憐憫。但眸光轉動時,似有一抹很淡的柔光隘過。我注意到他的眼神,雖亦如我這幾年裡後知後覺的從偏斜角度看過來,但這次卻無來自於暗處般陰暗窺視的意味,而是正眼的,正面坦然的注視。他本是爲我的神傷而注視我。然而注視着注視着,眸光卻完全變了。
那是三四年海角天涯,三四年不見伊人,細加審視記看的目光。
不自覺地,他微微地笑了。
“咱們先回去,此事不必急於一時。”那廂,對之於雲肆的挨擇我的自艾神傷,北皇漓寬慰道。
這個回,顯然指的是回京城的齊王府。“回去?”南宮絕聞言笑詭,凝神看着我道:“汝陽王府怎麼也是你的家吧?過家門而不入,可有這道理?”汝陽王等人的靈位。我已經交代擺設好了,也不進去拜拜麼!”
似乎怕我誤會什麼。他慎重補充道:“我可是因爲他們是肆兒外祖一家,才設的靈位。”言下之意,他做這事和我可沒一點關係。
此時不是計較他的時候。我望着北皇漓。遲疑道:“……改日我再過去齊王府。”
先前與南宮絕還是爭鋒不讓的,在我此話出口,北皇漓便頓失腹力了。他所作一切的動力,源自我的情感依附。一旦我棄他舍他,他做什麼都是無謂。此際“改日”的話由我說出,不營死水隘進他臟腑,連帶他一顆心也浸泡於死水之中。絕望那些字眼都是無力,不足以影射他的心境。這一路的沉默無聲憂憂深沉都化作遍地落紅,花開一場雖美,終到了頹敗的一日。但北皇漓就是北皇漓,我危難時挽救我於水深火熱,我遲疑道出“改日”,這一日。他仍舊有情。亦如心中開敗的遍地落紅,即便化作春天的泥土。亦繼續守護這顆花村。他與我揚笑,作別一如友人,“那便改日。”
話畢,他轉身離去。不讓我情緒兩難,斟酌怎樣得體,卻終究不能得體的告別話語。也避免當衆敗露自已維持不久的表面得體。南宮絕望着北皇漓背影,似想正經稍加挽留,暫時搖棄芥蒂。請進府小坐。畢竟北皇漓如此有風度,他也不能失於人後。卻終究唏噓止了念頭。只雲肆對着北皇漓背影喊道
“父王!”
北皇漓未應,腳步也未停。身形漸遠,最後留在我眼中的只刺一道模糊剪影。
午宴和晚宴皆是設在明月小築的。我當然不指望只要南宮絕有意。在這座臣相府。或者汝陽王府。我能避免與他同桌而食。再置身闊別三四年的地方,雖然一草一木一如往昔,與記憶別無二致,卻也已有了生疏不熟悉,心志自是格外清醒。也不會再犯愚蠢的錯誤,做在膳桌上請退他這樣愚蠢的事。何況雲肆是我也是他的兒子,雲肆左一句爹爹右一句孃親,便是在雲肆面前扮演爹孃。亦暫且只得‘和氣融洽’地將膳從頭用到尾。
晚膳後我已擁被坐於牀上,溫慈笑囑在我房中玩樂的雲肆和佑兒該睡覺了,他卻不請自來我臥房客坐。端着一副闊別多年兼燭夜談的架勢。然而要說他的閒聊有個什麼着重點或是意義,卻又沒有。平常人闊別三四年,敘話問的一定是諸如“這幾年你過的好嗎”之類的。當然我並不指望他會問出這樣的話來。也並不祈望。甚至沒有想過。可出語的不僅不是關問的話,還這裡一句,那裡一句,之於尋常人都是不着邊際,從他這位臣相大人口中吐出就更讓人覺得無稽。這就平白讓人覺得昭嗓和討嫌了。他的‘天方夜談(譚)’初時雲肆在,我尚勉強應一兩句。後來佑兒困了,由春她們帶下去睡了,他也讓人將犯困的雲肆抱去他蘭析院那裡的臥房。等於安排了雲肆的住宿。他是雲肆的爹爹。這點權利我自不會予以剝奪;雲肆一離開,敘話間予他的迴應就更少了。漸至於無。加之夜雖未深,但我旅途舟車勞頓,早已因乏,再聽他天外之語更是周公探訪殷勤,後來連什麼時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然而雖困卻睡的並不好,一來我認牀,這雖然是我以前的牀。可畢竟有三四年沒有睡過了;二來夢裡總感覺有手指在摸我的臉。粗糙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