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五歲的生辰是來年春天,時節已至金秋,因爲及笄的日子快要到了,二哥特地回來樑國。(小說~網看小說)他回來的尚早,可以在家待上半年,期間又有除夕、元日這樣的節日,這將是二哥自入居齊國後,與我們自家人團聚的一個新年。這些日子大哥因爲將赴突厥,我以他在外的風流事爲把柄將他制於家中陪伴大嫂,三嫂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三哥本是顧家的人,如此更是無事不會外出,家中自是熱鬧非常。以母妃拉住二哥含淚細看的話說,我們家裡再多個二嫂,就閤家歡樂了。二哥聞了母妃的話,目光投向我,紅彤彤的晚霞映襯下,二哥臉色暈紅。遊戲花叢的二哥會臉紅真是難得呀,我扶住母妃的手微微笑着,南宮絕卻皺了眉,深眸中鎖着難察的情緒。
常年不見自己生的兒子,母妃難免絮叨了些,二哥聽的不耐,拿我和南宮絕堵母妃的口:“我說娘呀,南宮和明月不也沒成家嗎?汝陽王府不僅缺個二嫂,也缺個臣相夫人和東牀女婿!”
哪知二哥那話出口,圍攏在周遭的侍女們不約而同,齊齊唱和道:
“臣相夫人有啦!”
“東牀女婿也有啦!”
隨着南宮絕因爲時間和閱歷的沉澱一日比一日風華絕代,隨着我一日比一日出落的姌嫋嫵媚,汝陽王府住着他和我,看慣了他與我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着——只有他這樣的形貌才配得上我,只有我這樣的殊色才配得上他。明明他與我是相看兩相厭——他會致我於死地,我尤其厭惡他,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對男女,看在旁人眼裡,那是珠玉合壁。所以說,人都是感官動物,是會被表象的美好迷惑,倘若他面如豨齜,或是我醜如無鹽,人還會這麼以爲麼?
二哥的目光一掃我和南宮絕,眼中一派瞭然之色,若有難言般地凝滯,終附和笑聲,會聚出眉眼彎彎的笑容。可爲什麼我覺得,二哥的笑容那般地,苦澀?
倒是南宮絕,侍女們的話,他極是受聽般,笑意淺淺地看我。
他向來都是把他的快樂建築在我的痛苦上,知道我最聽不得那樣的話,還那樣促狹地瞧我神色!
我心下一哂,掃了一眼唱和的侍女,然這樣仄促的局面還未消淡下去,只見父王一身家常服色朗步到來,含笑看着南宮絕與我,興致頗高地道:“此話甚得本王心意……”
“父王!”
我緊忙截斷父王的話,微笑着岔開話題,“父王,三嫂的身孕已經六個月了,昨兒我和三嫂擬了孩子的幾個名字,您可看過了。”
“看過了看過了,”父王笑呵呵道:“明月擬的‘景堯’不錯,弄玉擬的‘佑’字也不錯。弄玉是孩子母親,就依弄玉的‘佑’字罷。”
三哥扶着三嫂與父王一福,喜悅道:“謝父王賜名。”
我笑意盈盈看着南宮絕。
白色緞面眼前僵硬微拂,南宮絕長身掠動,從我身前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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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自然是每日與二哥形影不離,闊別幾年,時年二十五歲的二哥越發風雅雋永,便連衣袍,因爲早已是齊國王爺之故,都是與父王着的同一色系,蹯龍滾蟒,高山仰止的尊貴。家常服色,袖口裡側必也有那樣的吞雲吐霧,我低頭細細察看,他便微笑着撫摩我頭頂烏髮,我呼一口氣,仰頭望他秀逸的臉龐,他的眸子依舊黑亮如水晶般透明,然那深處卻浮有我不懂的溫柔迷離的薄霧,雖則憂傷,卻顯得格外的高貴沉靜。與我單獨親近相處,那泛着苦笑的面龐,更常有霞光隱現的紅雲。
不過與二哥是鮮少能單獨相處的,去往突厥前被我制於家中的大哥,自然沒有如他所許諾那般鎮日陪着大嫂,在家中閒着無事,便總是伴隨在我與二哥身邊,湊湊熱鬧;而三哥因爲三嫂待產在家,亦是常待在家中,二哥難得回家一次,他自是珍惜兄弟情誼;便連政務纏身的南宮絕,只要處理完政事,亦是見的到他的人影,還有他那微微皺眉,深沉中又帶幾分警惕光芒看着二哥與我的眼神。
一時,明月小築兄妹們濟濟一堂,歡聲笑語熱鬧不斷。
那日父王下朝回家,踏足明月小築,彼時我們兄妹四人在觀景樓臺眺望後山紅楓,父王見二哥就着紅楓作畫,拿過二哥完成大半的書畫一看,不由滿腔怒氣噴薄而出,揉了書畫扔了,那書畫便在秋風中打着旋,飄落至樓臺下的蓮池,洇了水,溼了,花了。我們兄妹四人還不知父王怒從何來,我正待柔橈勸慰,父王已指着二哥教訓道:“成天不幹點正事,就會找一些消遣作樂子,吟詩作畫,鳥獸蟲魚,盡是些消磨意志的東西!你已二十有五,近年來可幹過一件正事?身負王爺之職,真是白白褻瀆身份了!”
大哥三哥面面相覷,強忍笑意,我才以眼神與他們示意消停些,父王已然察覺,轉而勃怒叱呵他們道:“還有你們!一個是一身銅臭的商賈,一個是有勇無謀的武夫,就是不多讀書不從政!”父王看着三位哥哥,痛心疾首道:“生長於官宦權臣之家,只有從政,才立的穩腳跟!若我有朝一日淘汰於掌權之列,或是生老病死,看你們怎麼撐得起這個家!”
彼時下朝回來的南宮絕,一身臣相官服正從樓下經過,父王背對於他,三位哥哥又都低垂着頭,他望着我,無所顧忌地放肆而笑,隱有仰天大笑出門去的輕狂,卻又有足夠的,輕狂的資本,而那眸子裡劍星般崩射的凜冽,更是鋼針般地紮在了父王的後背上。
秋風颯颯,適宜的溫度,我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