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你去煮些白粥,這位公子昏迷半月,久不進食,對傷勢毫無益處。(小說~網看小說)”
“不用了。姑娘救命之恩,我他日再報,我在姑娘家中已經臥養半月,再耽擱下去只會牽連姑娘。我現在就離開。”我的話音才落,男子虛弱而淡漠的聲音已接下話,男子撐身欲起牀,不想牽動傷口,他捂胸皺眉,瞬時已是大汗淋漓,便是疼痛難忍,他也並沒放棄,依是強撐着起身,然掀被的那一刻,他見到絲被下的自己光裸着上身,倏地滿面通紅血脈賁張,喘着氣,重重地臥倒在牀上。
我與春夏秋冬一見他露出的光裸上身,已是背轉身去。春、夏和秋羞窘如牀上男子,倒是對男子沒好臉色的冬噗嗤一口笑出聲來。
男子更見窘迫,躺在牀上氣息不穩。
我也想笑,到底忍住了,語氣平穩道:“是我疏忽了,那日爲公子療傷剪碎了公子衣物,今日上山,也沒給公子帶替換衣物。公子且稍等。”我看春夏,春夏會意,取來一匹墨色衣料。那日救男子時,男子的身量我還有印象,量尺比畫三五下,緙剪熟稔剪裁,緙機作縫,變戲法般,眨眼功夫一件男子成衣已經捻在手中。
這是最簡單最省時的一種裁衣方法,在家時爲父兄做過衣裳,精緻的,抑或這種簡便的。然往日即使爲父兄做這等簡便衣服,我也要費上一柱香的功夫,便是對父兄身材熟悉,我也要費時那麼久;牀上的男子,不過是那日救他時對他身形有些印象,卻堪堪裁衣如此精準,彷彿爲他做衣服是我天生就會的事。
男子本來的目光流連於身上纏繞的紗布,意識到我不僅救下了他安置了他,還爲他光裸的上身療傷,靜漠的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然後目光投注於我,目睹我裁衣,卻被熟稔連貫的手法,以及我手上的成衣吸附住了,分明很是驚詫,目光卻不帶什麼感情的樣子,冷冷淡淡的,波瀾不驚。這一刻,他不像是一個突厥人,倒像是我中原接受過良好教育的世家子弟。
冬接過我手中衣物送到他處,他穿衣服的時候,我們候在外面,清楚聽到他每一次呼吸都會牽扯到傷處,換衣時每一個伸展動作都割裂着傷口,幾乎將他的體力抽空。他換好衣服,躺在牀上大口喘氣,冷汗和傷口涔出的鮮血幾乎洇溼才穿上身的衣服。我看向春,春會意,退下與他熬粥去了。
經過這番折騰,並沒消卻他離去的意志,他又撐身起牀,突然想起什麼,目光戒備地看向我:“姑娘,我的劍呢?”
我看他道:“我收起來了。”
男子的聲音不自覺冷了幾分:“劍穗上那枚藍玉可還在?”
我應道:“還在。不過那枚藍玉我甚是喜歡,想向公子討要此物。”
男子的目光陡轉幽深,“姑娘身邊的兩位侍女身手都是不俗,在下想請問姑娘身份。”
我問道:“你在戒備我?”
男子低了些聲,“對不起。實是二十年來,我身邊的每個人都在算計我,防不勝防,我出於習慣,所以才戒備姑娘。姑娘救了我性命,便是置我於死地,我也無話可說。——那枚藍玉,姑娘既是喜歡,我就當報答姑娘救命之恩,送與姑娘。”
男子看我道:“我叫趺蘇。”
“趺蘇?”我笑問道:“就是劍鞘上鐫刻的那兩個突厥文字?”
男子道:“姑娘當真博學。”
我笑道:“君子不奪人所愛,藍玉既爲公子不捨之物,我不會覬覦。我也沒有想置公子於死地,不過公子傷勢未愈,不適宜此時離開,外面追殺公子的官兵,公子傷重之下如何抵禦?此地偏安一隅,公子倒是可以暫避些時日。公子傷好後,便是公子不走,我也不敢留公子一男子在我的私闈。”
我說道:“這裡是長風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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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時冬來與我稟報:“郡主,趺蘇公子發燒了。”
我放下湯匙,婉嘆道:“受了箭傷醒來後,病人是可能發燒,是我疏忽了。”
踏足臥寢,放輕腳步走到他牀邊,伸手覆上他額頭,觸手處彷彿蘊藏着某種沉穩的力度感在其中,發燒昏迷並沒有使他放鬆,似隨時保持着不易察覺的警戒。果然啊,他無論對誰都心存戒備。身邊的每個人都在算計他,防不勝防?他到底過的是怎樣的一種生活?我興嘆一聲,着冬打來一盆清涼的井水,親自將布浸得溼了,敷在他額上,稍後便再換下,反覆的保持清涼。又墊了溼布在他頸後和腋下,再用酒很小心的替他擦拭身子,希望能見成效。他一夜高燒反覆,不忍冬久久候着我,打發冬去睡了。終於在又給他敷溼布降溫時,撐不住趴在榻前睡去。
一向睡的好,無夢的我做起夢來——噩夢,七歲那年,因爲那隻貓,因爲南宮絕的惡言,我重病一月,每每合上眼,就看到刑場上,汝陽王府幾百口人沒有頭,橫七豎八地躺在血水裡……
自七歲那年病癒後就再沒做過的這噩夢,今晚,我又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