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母妃進宮後的幾日,我們兄妹才知道,父王危難當頭,在保定帝面前最受任用,保皇一派,馬首是瞻的父王,被朝臣指正貳心在懷,彈劾父王的奏摺紛至沓來,朝中與父王爲難,落井下石的臣僚多達二十餘人。(小說~網看小說)
如此沆瀣一氣,顯然籌謀已久,背後更有主謀攛掇指使。
那些奏章,自父王爲官以來,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的罪狀,時間人物地點無不捏造得言辭鑿鑿,由不得人不信;近十年來,父王的大小罪狀,更是細枝末節,描繪的有聲有色。如此蓄謀良久,又能對父王事蹟如數家珍,再添油加醋的人,除了蟄伏於汝陽王府,對汝陽王府懷恨在心,與父王朝夕相處瞭解父王甚深的南宮絕,還能有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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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案上奏摺堆積如山,南宮絕正批閱着奏摺。所有摺子,都會先經臣相的他過目,擬上中肯意見,再由內監送進保定帝的勤政殿。
這是我一次踏進臣相官邸,他規模宏大的書房門口,吳坼才待阻攔,南宮絕擡眼已瞧見了我,擺手道:“讓她進來罷。”
站在南宮絕面前,狠狠盯着他,一腔怒火找不到發泄口,滿腹質問的話一時還未說出,他已掃一眼手頭上的奏章和桌案上堆得滿滿的摺子,望着我,懶聲道:“這麼多大臣聯名參奏的摺子,我就是想壓,也壓不下來呢。”
他彎出一泓笑容,站起身,手撐桌案,俯身看我:“怎麼辦呢,我受汝陽王撫育十年,在汝陽王府居住十年,汝陽王府若遭滅門之劫,我也牽涉其中,難脫干係呢。”
我冷笑道:“汝陽王府滿門抄斬,你不就是等着這一天麼?”
他站直身,繞過桌案,過來我身前,倜儻侃道:“不止忠孝兩全,孝也兩全呢。我若不渡汝陽王府歷過此劫,人會說我罔顧汝陽王府撫育之恩,罔顧孝涕之意;我若渡汝陽王府歷過此劫,我南宮家的祖宗會斥我爲不肖子孫……”
“不要說那些假仁假義噁心人的話了!”
我再忍不住憤意,打斷道:“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現在還荒誕地就‘渡’與‘不渡’這問題進行假設!”說到此,胸口像是積鬱了一團排不開的悶氣,鼻中酸楚,眼眶裡也迫出淚光來,就像他問他若放棄仇恨,我願不願意跟他在一起,待到我問我若願意跟他在一起,他會不會放棄仇恨,他搪塞一樣,他根本就從來沒有那樣的心思,反倒極是享受給人希望,又將人從天堂打到地獄裡去的快感,捏死一隻螞蟻之前,還潑皮無賴地笑着說,給我撓撓癢癢,我就放過你,等到螞蟻給他撓過癢癢了,他兩指輕輕將螞蟻捏成肉醬。
南宮絕輕吐一口氣,笑出來,“看來我已經沒有信用了。”
他低頭,脣擦過我臉側,等我意識過來時,他的脣已俯在我耳邊,嗓中暗啞笑音,“回去罷,近三年來,一次踏進我的官邸,我又是意外又是高興。不過讓你進我書房,我還真是膽顫心驚,這裡這麼多重要的機密呢。”他說得很是後怕的樣子,可眼底笑意哪有半點憂懼?他轉身踱回桌案後的椅子上坐下,那一擦而過的吻,恍若我的錯覺,他隨手拿起一本奏摺,愜意笑道:“我仔細看看啊,這些摺子列舉的罪狀有無疏漏。——畢竟,我纔是最瞭解汝陽王的那個人不是?”
他當真翻看起摺子來,狀似認真。逐客令已下,再待下去只會是自取其辱,我轉身走出書房,臨踏出門口,他吟詩的聲音又傳來:
“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爲朝雲,暮爲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
此詩出自《戰國楚·宋玉·高唐賦序》,巫山神女在夢中對楚懷王許下鴛盟。由他說出來,顯然是在邀我共赴巫山**。
詩下作,唸詩的那個人也無恥!
我一跺腳,羞憤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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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爲他隨性吟吟那神女夢的詩也就罷了,不想當晚夜賴人靜之時,他住的蘭析院當真傳出笛音。
是一曲求偶的曲子。
他的笛子吹得好,半夜裡雖笛音傳出,卻並不擾人,如是汝陽王府也沒人怨聲載道。只是懷春的少女若懂得那是首求偶的曲子的話,怕是會春心蕩漾睡不着了。
外間塌上陪睡的春夏翻來覆去,秋冬更索性坐在臥房門口唉聲嘆氣。十來年耳溽目染,她們雖非才女,但也非一般的大家閨秀可比,只除了出身低微些,個個匹配貴公子,那是足夠了。音律她們懂得,知道蘭析院傳出的笛音的意思。
冬怨嘆道:“相爺大晚上的不睡覺,在做什麼?”
夏的舌頭向來刻薄,不客氣地道:“大概是寂寞了,在等公主過去,共赴巫山**。”
春翻了個身,說道:“公主住的是原來郡王妃住的苑子,離得蘭析院那麼遠,怕是得錯過相爺的心意了。”
冬道:“郡王近日在家呢,公主沒那麼大的膽子罷?——秋,你睡覺口水流到我手上了,別靠在我身上睡覺!”
“啊?”秋懵然醒來,被冬抱怨了幾句,仍帶着睡意問道:“你們剛纔說什麼**?”
……
…………
不去聽那擾人的笛音,也不去聽春四人聒噪,我拉了拉被子,蓋住頭睡了。
上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