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絕沒再與我抵額廝磨,他坐正了,拿着鴛鴦繡的那隻手臂攬着他懷中我的身體,另一隻手臂穩穩地拿起茶壺,往被我傾潑的空了的茶盞裡添茶。(小說~網看小說)他添的很穩,便有沉凝的氣流隨差些繚繞的茶霧藹藹盤旋着,茶水滿到盞沿他就住了手,將茶壺放下,穩穩端起茶盞。當他慢慢將一盞茶飲的盡了,半閡着的眸子才轉向我。
他‘嗤‘地一口笑了,睨着我,“偷雞不成反被蝕把米,遇上你,竇建魁也真是不幸。”
自然早沒如先前那般曲意迎承他了,望着窗外蕊白的桂花,真是香呢,可今年這個八月,真是冷呢,懶散地靠坐在他的懷裡,自然不是舒心的慵懶,是冷淡的疏懶,連語氣也帶了幾分懶怠:“竇建魁被打入天牢的當晚就‘畏罪自盡’,相父的手段有過之而無不及。
要開始興師問罪了麼?卻不知他識破了多少?是隻從羣起而奮告竇建魁的部將底細到那是原來汝陽王府一兵馬,我又去過一遭竇建魁的將軍府,斷定我與荷爾穆他們有聯繫,還是已經識破了我與昔日部將聯手做過的其他事,甚至是他今日致死保定帝,我意圖獲取證據,更使人行刺他取他性命?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越是心沒底,這一刻越該不動聲色,以靜制動,等他慢慢發話。倒是先前驚駭到絕望的心緒回緩了些,身體雖然仍舊冰涼,但心情還算平靜,不至於自亂陣腳。
他望着我,很是疏懶地笑,笑意一若室外的殘陽漫天漫地,一塊一塊一粒一粒碎在地上,等着人拾揀起來,那樣疏懶和暖的笑意乍看是那樣的明媚,讓他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平易近人了起來,可再看,分明如芒在背,每一道光線都洋洋灑灑地蘊着含蓄的威脅。
興許他還不知道我做過的其他事,但他顯然想以這似將人看到骨頭裡去的笑容亂我心神,方寸一亂,什麼不都揣度出了麼,多省事。可我屏心斂氣下,他慢是發現這一套似乎對我不管用,他睨視着我,笑了笑,說道:“其他的事,我並不想去查—免得我禁不住會做些傷人、也傷己的事。”他望着我,嗑目笑着,“但想着每晚都抱着一把‘劍’睡覺,一不留神就會要命,還真是鬧心。”
他靠在椅背上,歪着頭,手撐着額,連神情語氣也帶着着懶怠:“算了,這一次……我不追究。”
他拍拍我手臂,溫聲道:“剛纔被你那一抓,我肩上傷口又流血了,去找些紗布藥棉來重新包紮一下。”
……這一次,再不敢對他的傷口存些別的意念,清洗,上藥,好生纏着紗布。
他閉着目,靠在椅子上,享受着我的服侍。
殘陽的餘輝透射進臥室,手中機械的動作讓我睡意上涌,他顯然也是,昏昏欲睡中聽得他帶着睡意的聲音:“將你送去竇建魁將軍府的那次,有意讓你與汝陽王府的部將們接頭,也是送走你的一些原因。”
“明月,你要對付別人可以,我甚至可以幫你。”他沉吟道:“可若想着對付我的話……”
他仍舊閉着目,“或者咱們約法三章如何?”他道:“一,沒有百分之百能致死我的把握,你不要針對我;二,別人算計我的時候,你不能落井下石;三……我還沒有想到。等哪天想到了,我再補充。在外面得提防別人,回家還得提防你……我半夜睡的正熟,你會掄劍將我殺死,我得提防的人已經夠多了,不想再增加一個你。”
“好像約法三章每一條都是對我有利的,”他總算有些自知之明,笑道:“我也可以附加你一些福利,就像汝陽王培育我,讓我有能夠與他抗衡的實力一樣,我也可以培育你,讓你有實力使我一敗塗地。但在你還不夠資格成爲我的敵人時,別將矛頭指向我。有一句話,不是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麼?你看我也隱捺了十年,你就不能也隱捺十年麼?十年之後,你再與我了清一切恩怨情仇,這樣才公平。”好像時光流轉,回到了我們的年少時代,最後一句話,帶了那樣的孩子氣。
十年,想都不要想!
“我是女子,不是君子。”而你,更不配被稱作君子!
協議沒談妥,他並沒流露一絲失望,顯然意料中事。他恬淡笑道:“最近我又多了一座靠山,你那家門血仇得報,更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了。”這回,他是真的睡着了。
章武帝北皇晟登基後,採用了臣相南宮絕的建議,只除了幾個重要的位置換了北皇晟的人,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其他人事關係幾乎未有變動。包括北皇漓在內,住日富貴榮華親王地位沒被削弱影響,至少短時期內,北皇漓北皇繕依舊是金尊玉貴的親王。而章武帝北皇晟初登基,皇權尚未穩固,也想借與北皇漓北皇繕兩位堂弟親睦關係收攬人心。
此次皇位更迭,保定帝駕崩,尊號爲‘高宗法天隆運、至誠先覺、體元立極、敷文奮武、欽明孝慈、神聖純皇帝’;章武帝的生母,保安帝的皇后,保定帝的花-蕊夫人被尊爲孝仁皇太后;皇太后順位被稱尊爲太皇太后。伴隨着章武帝北皇晟位登大寶,另一個復出的,重登政治舞臺的人是昔日的皇太后,今日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一則怕章武帝登基後會對北皇漓三兄弟不利,雖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北皇漓等人常伴身側,祖母的她,對北皇漓三兄弟明顯比對章武帝北皇晟的感情親和些;二者,章武帝北皇晟的身上有一半突厥血統,這也是太皇太后有些不放心的;再者,便是太皇太后本身就對政治權利有着強烈的控制佔有**。
“北皇晟不知怎地,就是令我不放心,總覺得他會是我最大的敵人,我怎麼會不留着一手?”
暗地裡,一手將太皇太后推到與章武帝並駕齊驅政治巔峰地位的臣相大人—南宮絕兩指撫摸長劍,慢慢笑道。
新帝即位,朝堂之事雖百廢待興,但目前最主要的是新帝祭祖、廟宗等大事,這些事宜自有禮部完善斟酌,負傷在身的南宮絕得章武帝特許在家養傷。
他肩上傷勢雖然不在要害,但傷口深,照理說得靜養個兩三月,豈料他自身痊癒力那樣地好,簡直是健壯如牛,才忙完將竇建魁、保定帝一舉殲滅,令保皇黨摧枯拉朽一應的事,賦閒在家養傷期間,又與太皇太后背地裡兩相往來。
竇建魁於梵音寺調戲的正是太皇太后身邊的宮人,我甚至料定,在那時候,甚至更早,南宮絕就與太皇太后狼狽爲奸了。
雖然保定帝是滅門南宮世家的仇人之一,他助章武帝登上帝位一臂之力,可人家還是太子殿下的時候,他就綢繆着制肘人家的招數了!真真……我雖對章武帝背皇晟心有芥蒂,也不由替北皇晟覺得右憤可恨。
我捧着茶在一邊侍候,九月這時節雖然不太熱,但正午的太陽照射下,我穿這樣的一身衣服——全身上下捂的嚴嚴實實的,太陽灼烤下,我還是熱的虛乏,他正要練劍,筆喘着氣跑進內院通報道:“相爺,王驕公主來了。”
自今年二月汝陽王府滿門抄斬,半年來,玉驕已然是臣相府的常客。而一直以來,南宮絕對玉驕這位貴客可謂是殷勤有加,每一次玉驕到來,他都會陪着她去遊園。我入住蘭析院這兩月,他更是屢屢將我鎖在他臥房,他自陪玉驕別處去談天笑地。可不知怎地,他在臣相府養傷的這一月,照理說,他負傷在身,玉驕來探望他,他會更覺得心裡快活纔是,可近幾次來,他無不是冷而淡之,上一次,更是言辭犀利惡毒,不留絲毫情面對玉驕下了逐客令。
玉驕踏凌晨內院,想來因爲屢次被羞辱,這次來見南宮絕,也沒帶一個宮人,獨自一人前來。許是南宮絕上次將她羞辱的太過了,這一次到來的她,冷若冰霜,連身上服飾都是湖水藍的清冷,不復往日的輕佻暴露。我一眼看玉,玉驕跟換了個人似的。不過,映入眼中,這樣的她,無疑更賞心悅目。也本來就是個美人,打扮的浮豔了,反讓人覺得輕浮低俗,這樣如一枝臘梅孤世而立,綻放寒香,倒增了傲世風華。
南宮絕撫摸劍刃回頭,本來又要冷言冷語另以羞辱,乍見今日玉驕形貌,眼中掠過驚豔和愕然,一怔之下,羞辱的話倒是沒吐出。
“我來只問相爺一句:往日的承諾還算數嗎?”
內院中的僕侍,我,都像是被玉驕自動視而不見,她只望着南宮絕,問道。
玉驕的態度很嚴謹,但南宮絕輕輕一笑,形態卻是與之相反的漫不經心,竟是問道:“什麼承諾?”
人怎會健忘至此?顯然他是意在戲謔,甚至於不願意履約了,玉驕饒是平心斂氣,這一刻也不禁被激的怒火澎湃,但他按捺的還算好,只是哭喊道:“我嫁來汝陽王府,嫁給雲溶明,你給汝陽王府的男人戴過綠帽子,汝陽王府失勢,滿門問斬後就娶我!”南宮絕在聽到‘汝陽王府失勢’幾字時眉頭一皺,聽到‘滿門問斬’幾字時,眼底更是覆上了一層陰霾,這樣的情緒變化,往日玉驕或者察覺不到,但今日敏感的她卻是察覺到了,她哭喊了,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你騙我的是不是,你不會娶我的是不是……“寒意覆上眼底,南宮絕幾乎是想也沒想就道:“你憑什麼以爲我會娶一個嫁過人的女人?“玉驕一怔之下,哭聲倒是止了,可止的恁突然,喉嚨中咯噔了一下,才絕望地道:“你以前說的,你喜歡我,你愛我的話,也是騙我的?“南宮絕將劍交給筆,拉過我,望着我,春水般笑着,“這樣的話,換作明月,就一定不會相信的。”
我捧着茶,淡淡擡眸望他,他與玉驕男盜女娼的事,把我牽扯進來做什麼!
“我若喜歡一個女人,愛一個女人,是不會說出來的。”而說出口的,一定是假話。南宮絕笑着玉驕的話,望着的人卻是我。
南宮絕的這番舉動,卻讓玉驕將目光移向了我,顯然也是知道我被南宮絕收入房中的事,玉驕怒我不爭,哀我不幸,對着我哭罵道:“你真是瞎了眼怎麼和他在一起!雲霓裳,枉我一直那麼羨慕你,甚至是嫉妒你!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對不起你,對不起汝陽王府,他做過多少對不起汝陽王府的事……”
在這一刻,我唯一反感的女人,玉驕對我的謾罵,卻成了我這麼久日子以來,聽到的最舒心的話。
可是南宮絕已怒形於色,叱喝道:“將她帶出去!”
立即有侍衛一左一右拉扯着玉驕,玉驕百般掙扎下,還是不敵侍衛的力道,玉驕望着南宮絕,做着最後的反叛,哭天搶地道:“父皇駕崩了,我沒了依附,你就這樣對我了是不是?一直以來我那麼喜歡你,真是瞎了眼,瞎了眼!南宮絕,你卑鄙無恥,我得勢時你便對我好,利用我,現在我推失勢了,你就翻臉無情,過河拆橋……”
南宮絕勃然大怒,抓起我託着的茶盤裡的茶盞就擲了出去。
卻是擲在拖玉驕的侍衛的身上。
他的身手,不至於連茶盞都擲不準。
他到底不忍心,到底留了些情面。
但效果是達到了,這最後一擊,足以令玉驕徹底死心瞑目了。
玉驕被侍衛帶出內院,最後映在我眼中的,是玉驕淚流滿面,卻又理智清理的眼神。
或許我天生就欠缺同情心,對她沒有一分同情。
當日與南宮絕雞鳴狗盜,就該想到今日局面。他根本就是失心瘋,是一條吐着信的毒蛇。
而大嫂因她而死,汝陽王府的滅門之劫她亦參謀其中。
今日的眼淚,是她該一滴不少地落在汝陽王府的。
而想着玉驕,南宮絕卻不勝煩憂,靠坐在花蔭旁的椅子上,揉着眉心,說出來的話,懊惱中居然夾雜着一絲絲寵溺:
“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