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我兒子厲害!”景延年笑了笑,“想要做大官兒啊?你爹到頭不過是個大將軍,你還想做多大的官兒?”
丫鬟們都湊趣的笑起來。
小重午玩兒了官印一陣子,就扔在一旁,拖着他爹送給他的小木劍,就去找他那只有輪子的小木馬了。
騎馬打仗,他玩兒的不亦樂乎。
奶孃喂他吃了東西,又準備浴盆,讓小重午在爹孃親自動手下,好好地洗了澡。
天色黑透,小重午也累透了。
在景延年寬厚的懷抱中,呼呼睡去。
奶孃將小重午抱走,正房裡頭便只剩下蕭玉琢和景延年,四目相對。
“不生氣了?”景延年捏了捏蕭玉琢的手。
蕭玉琢無奈,“到底是誰在生氣啊?”
“我生氣,難道不是應該的麼?我急急忙忙趕回來,家中卻空無一人,問了他們得知你竟然帶着孩子和越王一起去遊河了?”景延年瞪眼,俊臉之上一股酸意。
一整天等下來,卻見自己的老婆孩子跟別人玩兒的開開心心的回來。
蕭玉琢嘆了口氣,“算是我錯了吧……”
“什麼叫算是?”景延年瞪眼。
“也不知是誰說,他會提前回來?小重午邁着兩條小短腿兒,滿院子的找爹爹……”蕭玉琢看他一眼。
景延年想到兒子,目光不由柔和了些,“因爲途遇大雨,山體滑坡,不得不繞了遠路,所以耽擱了。”
蕭玉琢擡眼看他。
“叫你擔心了。”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搖曳的燈光下,她的眼眸映着燭光,碎芒瑩瑩。
他暮色沉斂,如一汪望不見底的幽深湖水。
“玉玉。”他在她耳邊輕喃,彎身將她抱起,向內室走去。
蕭玉琢被他呵出在耳畔的氣息弄得渾身發軟,臉面灼燙。
“我好想你。”景延年彎身把她放在牀上。
蕭玉琢臉色漲紅。
他伸手解她腰間玉帶之時。
蕭玉琢連忙握住他的手。
“怎麼,玉玉不曾想我麼?”景延年輕笑問道。
燭光映進他眼眸,有種魅惑人心的味道。
蕭玉琢卻忙說道,“你不是受傷了麼?”
“一點小傷,不算什麼。”景延年輕笑一聲。
蕭玉琢輕嗤,“聽你這口氣,到好似十分不屑,若真有本事,就不該叫自己受傷!”
景延年抿了抿嘴,“李泰那廝,若憑他自己,豈能傷的了我,便是他府上家丁一起出動,我也不懼。不曾想他府上到有幾個高手!且不講江湖道義,竟然趁我和越王過招之時,偷襲於我!”
蕭玉琢愣了一愣。
越王府上有高手?
她還未深想,景延年的手已經探入她襦裙……
次日蕭玉琢難得的又睡到了日上三竿。
景延年早已經精神百倍的陪着兒子,在花園假山上玩兒去了。
小重午如今連路都走不穩,他爹卻心大得很,領着他爬高上低,掏鳥蛋,抓麻雀,一點兒不含糊。
梅香尋到蕭玉琢面前,“娘子,趁着郎君在家陪着小郎君玩兒,您去趟臨街的文武館吧?”
蕭玉琢點點頭,“文武館的事情,一直是你們幾個在操心忙碌,我除了把策劃的方案告訴你們,具體的事情一點兒沒管,辛苦你們幾個了。”
“不辛苦,娘子,你沒瞧見,他們幾個幹勁兒足着呢!”梅香趴在蕭玉琢耳邊,偷笑道,“廖長生今天一早就跑了,惟恐郎君逮着他,昨天聽說郎君生了氣,他臉面兒都沒敢露!”
梅香說完,掩口偷笑。
“一開始數他最反對,如今數他最熱忱,每日都要跟新招的幾位武師父過招。”
梅香低聲說道。
蕭玉琢點點頭,“如此說來,文武館應該一切都很順利吧?”
“順利呀,”梅香點頭而笑,“順利娘子就更應該去看看了!”
蕭玉琢覺得梅香突然邀她去文武館,定是有目的的。
試探了一下,她卻不肯說。
蕭玉琢便沒有仔多問下去,起身跟她一道去了臨街。
文武館也被劈成了東西兩院。
兩院相通,東院習武,西院讀書。
也有些貧寒家境出生的學子,比旁人更能吃苦,能有韌勁兒,上午在東院習武,下午到西院讀書,兩個都不落下。
蕭玉琢來的這時候,已經快到晌午下學之時了。
東院的幾個師父,帶着自己的學生在切磋武藝。
壓軸的總是有老師們之間的切磋。
自然是點到爲止。
學生們圍成一個圈,羣情激昂的在吶喊助威。
蕭玉琢站在練武場的邊上,這會兒瞧不見是誰跟誰在比武。
梅香嘿嘿一笑,“娘子不來,都不知道錯過了多少精彩!”
“在場上的是誰?”蕭玉琢問道。
梅香點了點腳尖,她也沒瞧見。
“竹香,竹香!”她卻是瞧見了幾個女學生身邊站着的竹香。
如今女學生人數極少,竹香卯足了力氣在教。
縱然女子天生在力氣上不如男子,但靈敏精巧之上,卻能取勝。
竹香的學生硬鬥不是那些個男學生的對手,但憑着巧勁兒,也多有勝出。
如今便是和男學生們站在一處,也沒有人敢小瞧她們。
竹香聽到梅香的喊聲,連忙疾步走來。
“娘子也來了?”竹香驚喜道。
梅香朝她擠擠眼。
竹香哦了一聲,點了點頭,“是,娘子怎麼能不來呢!”
竹香說完,還朝蕭玉琢身後看了看,好像是尋找什麼人似得。
梅香連忙說道,“郎君在家裡陪着小郎君玩兒呢!”
竹香點點頭,“娘子這邊請,這邊高臺上能看得清場中。”
丫鬟們眉來眼去的,叫蕭玉琢很是奇怪,她們這是瞞着自己,葫蘆裡賣什麼藥呢?
怎的如今自己不親自插手這些事兒了,倒好似遲鈍了許多?
竹香請蕭玉琢上了高臺。
這高臺是師父們教學子武藝的時候才登上去的。
有時候正經的切磋也在這高臺上。
但大多數時候,底下隨意練手,是不登臺子的。
蕭玉琢居高臨下,果然看得清楚明朗。
“咦?那不是……”
蕭玉琢瞪眼看着場中,正在同廖長生過招的人。
梅香竹香嘿嘿一笑,“魏郎君聽說娘子開了武館,要請他做師父,他連歇腳都不曾,直奔這兒來了!”
蕭玉琢笑着點頭,看魏子武同廖長生過招的神情,就不難體會他心中的歡喜激動。
大概他們這樣的習武之人,對武學都有一種超乎尋常的熱愛吧?
既然魏子武都到宛城來了,那樑生是不是也回來了?
蕭玉琢看兩個人打的熱鬧,周遭的師父們還在跟自己的學生們指點評說。
她聽不到評講,只能看個熱鬧,看不出裡頭的門道。
看了會兒熱鬧,她便側過臉問梅香,“魏郎君都回來了,怎不見樑掌櫃?”
梅香嘻嘻一笑,“剛到宛城,馬車都還沒卸下,魏郎君打聽了文武館的位置,就自己跑來了。樑掌櫃大約還要在家中歇息一會兒吧?”
蕭玉琢點了點頭。
梅香又悄悄靠近蕭玉琢,“娘子就沒發現這裡少了誰?”
蕭玉琢狐疑看她,又看了看竹香。
竹香也掩口輕笑。
蕭玉琢往人羣裡掃視了一圈,“蘭雪呢?”
梅香眼睛笑的彎彎的,“平日裡一到比武的時候,蘭雪肯定鑽到最前頭,吆喝加油,數她聲音最爲響亮,可今日聽說樑掌櫃回來,她連比武都沒看,就往五芳齋去了!”
蕭玉琢微微一怔。
梅香和竹香相互擠眼睛。
蕭玉琢覺得自己的情商有一陣子脫線,半晌她才遲疑道:“蘭雪還小吧?她……”
“蘭雪若不是因爲家裡出了變故,這會兒都已經嫁人了!”竹香說道。
蕭玉琢遲緩的點了點頭,蘭雪說過,因爲吃得多,又做不來那針織縫補的活兒,他養父母給她定下的親事,被退了。
“咦,樑掌櫃這會兒也來了?”竹香眼尖,眺望着遠處,小聲說道。
蕭玉琢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遠處的院門口,果然有兩個身影順着練武場周圍的迴廊,往這邊走來。
走在前頭身形單薄消瘦的正是樑生,而亦步亦趨追在他後頭,又蹦又跳的不是劉蘭雪
又是誰?
蕭玉琢笑了笑,“隨緣分吧,你們不要在蘭雪面前打趣她。”
說完蕭玉琢想是想到了什麼,她忽而回過頭來,看着梅香和竹香。
“說來,你們的年紀也不小了,蘭雪還得叫你們一聲姐姐呢,在長安城的時候,我就說過不能耽誤了你們。可如今事兒趕事兒的,一直叫你們跟男子一樣,在外奔波操勞,卻把你們的終身大事給落下了!”
梅香竹香一陣的臉紅,“娘子……”
“我真不是個好主子,打今兒起,這纔是我手頭的第一要務了!”蕭玉琢笑着說道。
梅香跺了跺腳,臉已經紅到了耳根。
竹香卻側臉往人羣中看了一眼,又飛快的收回了視線。
快的蕭玉琢甚至來不及捕捉她的目光。
樑生和劉蘭雪已經走上前來。
“見過娘子。”樑生永遠都是這般溫潤有禮。
他的聲音也輕緩柔和,像是泉水擊在玉石之上,悅耳動聽。
蕭玉琢連忙還禮,“樑掌櫃奔波辛苦了。”
樑生笑了笑,初夏的陽光輾轉過他眼角眉梢,樹影搖曳,灑下滿地碎光。
他輕輕一笑,如清風拂面,吹散空氣裡的燥熱,叫人心頭清爽。
劉蘭雪的目光不經意的停在他瘦削的背影上,眼角嘴角都不由微微上翹。
當初第一次見面之時,劉蘭雪還狠狠推了樑生一把。
直將他從樓梯上給推了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那一推,給推出來的緣分?
樑生張嘴想說什麼。
忽而臺下一陣歡呼,將他的聲音淹沒下去。
蕭玉琢側臉去看。
只見學生們興奮的將廖長生和魏子武都圍了起來,歡喜的說着什麼。
“小人有些事要稟於娘子知道。”樑生上前一步,提高的音調。
蕭玉琢點點頭,“我也有好些事要同樑掌櫃商量,這裡喧鬧,樑掌櫃這邊請。”
梅香欲拉劉蘭雪和她一道跟着。
沒曾想劉蘭雪卻一把甩開了她的手,朝她笑了笑,“剛纔的比試我沒看到,我去看看!”
說完,她衝蕭玉琢拱手行了個禮,就跳下臺子,衝那幾個女學子跑了過去。
她風風火火的樣子,越來越像個小子了。
樑生拱手做請。
蕭玉琢和他一前一後向着稍微僻靜的地方行去。
竹香去帶她的學生。
梅香一個尾隨在蕭玉琢身後。
“我以爲娘子開武館,是爲了將來爲聚財寶櫃坊提供人手。可這次回來,卻發現娘子開設的竟是文武館?”樑生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莫不是,娘子的經營重心日後就要轉移到學館上來了?”
蕭玉琢輕咳了一聲,她原本是打算只開個武館來着。
可是丫鬟們都支持文武兼修。
看她們那麼熱情高漲的樣子,她也不好打擊她們的熱情不是?
原本答應下來,也是想着,若能鍛鍊她們自然是最好。
辦成了就辦成,辦不成也算是嘗試過,努力過了,不叫他們都留有遺憾。
沒曾想陳曦月和菊香倒是有韌勁兒,硬是頂着許多懷疑的目光,將文館辦得有聲有色。
縱然如今學生還不多,但聽他們說,學生們進步都很快,也有些好的名聲和口碑漸漸傳出去了。
“其實娘子若要轉移經營的重心,也是好事。”樑生緩緩說道,“不管文治武功,都是國之根本,娘子心懷天下……”
“好了好了,”蕭玉琢連忙打斷他,“樑掌櫃誤會了,旁人不瞭解的亂誇,你是自己人,就不要誇我了!”
樑生聞言,輕笑,笑意溢出他眼角。
讓他整張臉都更顯得柔和細膩。
“我經營的重點還是在行商之上,我只不過想做個商賈而已,建武館的初衷,並不是像對旁人吹噓的那樣,要爲國添棟樑之材。”蕭玉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還不就是羨慕關三爺有自己的護航人馬,若是當初能跟長青幫合作,我也就不會開什麼武館了!”
“至於文館,那實在是她們幾個有這想法,許是心裡藏着遺憾。我沒操什麼心,都是她們在折騰。
若是真辦起來,將來聚財寶櫃坊開了分號,免不了的需要更多識字會算賬的人手。咱們自己培養出來的學生,自然對他們品行學識有所瞭解。
用起來,也更得心應手不是?”
樑生連連點頭,“娘子既如此說,那有件事,還是當叫娘子知道。”
聽他語氣頗爲嚴肅,蕭玉琢料到不是小事。
連忙也端正了臉色,“什麼事?樑掌櫃請直言?”
“自從娘子從長安城消失,聖上奪走娘子產業之後。”樑生說到這兒,微微頓了頓。
蕭玉琢心頭也微微一凝。
但兩個人都很快恢復了神色。
“長安城臨近的郡縣之中,出現了一個信德櫃房。”樑生說道。
蕭玉琢聞言吃了一驚,“信德?”
這不是山寨她的“德信櫃房”嗎?
原來古代的大夏人,就已經掌握了山寨的本事麼?
“是,正是我德信櫃房的德信二字,不過顛倒了次序。一開始他只是小打小鬧,且實在長安周邊發展,所以小人並未察覺。”樑生說道。
蕭玉琢點了點頭,這年頭沒有名譽權維權吧?
便是山寨了,也只能讓他佔了這個便宜去!
“前一陣子他突然調整了存儲利息,同當初娘子設立的德信櫃坊很像,而且利息不低,倒是越發的紅火起來。”樑生皺眉說道,“娘子說要開聚財寶櫃房的分號,小人擔心着信德櫃房會影響娘子的計劃。”
蕭玉琢微微頷首,“可打聽了是什麼人在做?”
“打聽了,可背後的東家似乎很神秘,衆說紛紜,沒有確切的消息。”樑生說道。
蕭玉琢莫名就想到了那個不爲人知的雲頂賭坊雲公子。
“這信德櫃房和雲頂賭坊可曾有關?”
樑生嗯了一聲,“也有傳言說,信德櫃房,就是雲頂賭坊開的,畢竟雲頂賭坊,曾經開設過雲頂櫃坊,結果被當初的德信櫃房給擠垮了。”
蕭玉琢點點頭,她直覺能在長安城開那麼大賭坊的人,應該不會那麼輕言放棄。
“可是並沒有確切的消息證明這種說法。”樑生說道。
蕭玉琢微微蹙眉之際。
樑生又道:“還有說法是,信德乃是紀王殿下的幕僚所開。”
“紀王殿下?”蕭玉琢這下可愣了。
紀王乃是堂堂王爺,他的幕僚做出這種事,多少會影響他的名聲威望吧?
雖然櫃坊與一般的商賈營生不同,但怎麼說也沾了銅臭氣。
像他那種身份的人,就是高高在上,不染世俗纔是最好的吧?
“長安城現在局勢很複雜麼?”蕭玉琢問道。
樑生輕咳,“表面看起來,是風平浪靜的。”
蕭玉琢眉頭微蹙。
“小人這次回京,注意到信德櫃房以後,專門叫人細細的打聽留意了。”樑生壓低了聲音說道,“信德櫃房同娘子當初投資建設不同,信德在屯糧食和絹帛。”
糧食和絹帛,那就是吃穿的根本了?
囤積這兩樣,那是穩穩當當的營生。
不管什麼時候,這世上都不能缺了糧食,不能少了穿的。
溫飽是最基礎的基礎了。
可和平年代,豐收富足的時候,屯糧食布匹,雖然穩當,卻賺不了大錢。
唯有到了戰亂或是災荒的時候,糧食布匹纔會比金子更貴重。
倘若這信德櫃房的來頭不簡單,那他這般囤積的行爲,就更不簡單了。
蕭玉琢莫名的有種危機的意識。
她只盼着自己是太敏感,想多了。
“娘子下一步,有何打算?是不是也要將聚財寶開到長安,趁着現在信德櫃房聲勢還未浩大之時,在長安城也佔據一席之地?”樑生緩緩問道。
蕭玉琢立時搖頭,“不,反其道而行之。”
樑生微微一愣。
“要擴大聚財寶櫃房的規模,在各地建立分號。特別是邊境之地,如今不是在與突厥通商麼?在西域,南境,北地,都開設聚財寶櫃房的分號。”蕭玉琢說說着,恰好走到一間廂房的門口。
廂房的門大開着。
裡頭放了好幾張坐榻矮几,還掛着筆架,擺着硯臺宣紙。
“這是?”蕭玉琢指了指那房間。
“娘子請進,這是曦月和菊香商量事務之處。”梅香連忙說
道。
蕭玉琢入得這辦公室。
她在一張矮几後頭坐下,提筆想要蘸墨。
卻見硯臺裡的墨汁都已經乾涸了。
梅香連忙道:“婢子去打水來。”
樑生卻忽從懷中拿出一隻精緻的長匣子,“這是此次回來宛城,給娘子準備的薄禮。剛纔只顧談及經營之事,忘了送給娘子。”
梅香接過那匣子,在蕭玉琢面前打開。
裡邊整齊的擺着數根如毛筆一樣長短的碳條,碳條的一頭被磨成圓滑的錐形,碳身上頭裹了層淨白的布條。
“這是?”蕭玉琢詫異的看着匣子裡一根根的碳條。
“這是炭筆。偶然聽說娘子上次在爲煙雨樓的活動做策劃的時候,寫了許多的字,提筆間,累的手腕疼,所以一直想着有沒有什麼法子,能夠讓人寫字之時稍微輕鬆些的。”樑生緩緩說道。
毛筆筆尖柔軟,寫字少還好,寫字多的時候,手腕卻是架的很疼。
蕭玉琢不曾在外頭說過這事兒,怎麼說蕭家也是書香門第不是?
沒想到丫鬟一句話,樑生卻能記了這麼久,還真弄來了硬質筆。
“因試了多次,不是太軟,就是顯色不好,耽擱許久才能呈給娘子。”樑生微笑頷首。
蕭玉琢輕嘆一聲,“樑掌櫃太有心了。”
梅香拿過匣子裡的一支筆,在紙上畫了畫,“呀!不比墨汁顯色差呢!也是這般的黑亮!”
樑生笑了笑,“娘子適才說,要儘快建立起聚財寶櫃房的分號?”
蕭玉琢點了點頭,叫梅香也拿了一隻炭筆給樑生。
她自己也拿了一隻,坐在桌案後頭。
梅香在家裡“開會”養成了好習慣,自己也好奇的捏了跟炭筆,坐在一旁,鋪了紙,準備做會議記錄。
“一旦大夏有什麼戰亂災荒,經濟民生就會受到巨大的衝擊。如果聚財寶櫃房受不住這個衝擊,沒有穩定的經濟基礎,票券立時就會變成泡沫。”蕭玉琢沉聲說道。
清代的紅頂商人胡光墉就是前車之鑑。
“到時候聚財寶櫃房的儲戶們如果都要取糧取錢,各地官僚競提存款,羣起敲詐勒索,聚財寶立時就要崩盤。拿不出來,儲戶們也會遭受巨大損失。
爲了聚財寶櫃房的穩定,也爲了儲戶們的利益。我們必須保證,自己經濟的發展能夠承受住戰亂的傾軋。”
樑生皺眉,細細思量了一陣子,“娘子的意思是,多地開設分號,戰亂不可能遍及全地,即便一兩個地方遭受損失,其他地方的分號,也能夠定力支援,以穩定整個大的局面?”
蕭玉琢連連點頭,“這也是我說要在邊境開設分號的原因,一是方便同外邦客商的經濟往來,二是即便大夏局勢動盪,我們的經濟也不至於一下子全垮了。”
樑生沉思良久,拱手看向蕭玉琢,“娘子真真是深謀遠慮了!”
他只是說了長安城周遭出現了“信德櫃房”囤布匹糧食,娘子就能思慮到這麼多,真是讓他這男子都自愧不如。
蕭玉琢這會兒卻在想越王那些讓她費解,且有些心驚的行爲。
“只是在宛城開設聚財寶的時候,也算是有基礎,且恰逢上煙雨樓的活動,所以聚財寶站穩腳跟的速度極快。若是在別的地方,想要迅速的站穩,只怕不容易。”樑生說道。
蕭玉琢點了點頭,“這話不錯,但現在也有一個大好的時機呀?當今聖上不是鼓勵商賈,鼓勵邊貿麼?”
樑生凝眸,微微點頭。
“各地的商賈都想要抓住這個時機,買賣來往十分頻繁。我們若是在此時建立商會,可以組織起有保障的商隊,讓他們出門不必帶繁重的銅錢,或是兌換不便的飛錢,聚財寶櫃房的票券使用自然會大受歡迎。”蕭玉琢說道。
“再有,可以和當地的官府或是世家門閥來合作,聚財寶櫃房可以讓出一大半利潤來。”
樑生聞言微微一愣,“娘子這般謀劃,卻要讓出大半利潤來,豈不是有些不划算麼?”
蕭玉琢微微一笑,“若是製圖眼前的一點利潤,不肯謀求雙贏之策,聚財寶櫃房,只怕要侷限於宛城了。倘若一旦有動盪,聚財寶頃刻之間就會垮掉。”
梅香在一旁聽得專注,聽到這兒,她不由自主的開口道。
“但若是讓出了大半的利潤,卻是將各地的勢力,門閥都綁在了一起,一旦聚財寶櫃房哪裡受了衝擊,那就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事兒,各地的勢力都會不由得捆在一起。”
蕭玉琢點頭,認真道:“正是此意,雖讓出了利潤,但獲得了更大的穩定。倘若只開在一個地方,全部的利潤是一百,與開在十個地方,每個地方的利潤是三十,哪個利潤更多呢?”
梅香連連點頭,“這都已經不是利潤多寡的問題了,開在一個地方,就像這一根炭筆一樣,一旦有衝擊,啪的就斷了。十根炭筆綁在一起,只怕就不那麼容易折斷了!”
“孺子可教。”蕭玉琢看着梅香輕笑。
樑生頷首,“只是娘子要廣開聚財寶,咱們需要的人手就更多了。壯大如今的精益文武館,更顯得尤爲重要。”
蕭玉琢嗯了一聲,“城南的八百多畝地,正在建設,只是現在文武館的名氣還不夠大,生源不是很多……”
屋子裡安靜了片刻。
蕭玉琢笑了笑,“也不用急,先走走邊貿的路子,先在貿易頻繁的地方,開着一兩家分號積累經驗。”
樑生拱手應了。
梅香將自己記錄的幾點呈給蕭玉琢看。
蕭玉琢點了頭,她又呈給樑生看。
“這炭筆還真是方便呢!不用去蘸取墨汁而停下來耽誤時間,就騰出了功夫整理思路。”梅香笑道,“放在匣子裡還能隨身攜帶,隨用隨取!”
樑生得了褒讚,微笑頷首。
“多謝樑掌櫃了。”蕭玉琢也道謝道。
“難怪像蘭雪那麼大大咧咧的姑娘,都覺得樑郎君細緻周到!”梅香笑的眉眼彎彎。
樑生謙遜道:“這筆可還有什麼不適之處?小人也好再加改進,若是能大批量的做出來,倒是可方便天下學子了。”
“哈哈哈!”門口傳來一陣不和諧的笑聲。
屋裡三人都猛地擡眼,往門口看去。
卻見景延年抱着小重午站在門口。
他逆光而站,三人瞧不清他臉上神情,卻是不難看出他身上的沉鬱之氣。
梅香臉上的笑容,立時就嚇得沒影了。
“細緻周到,真好……”景延年盯着蕭玉琢手上握着的炭筆,眼神凌厲,“樑掌櫃不但心細周到,而且思路活泛,能想到製作這炭筆,還能想到爲天下學子謀方便。也難怪我家夫人,處處倚重樑掌櫃。”
景延年這話說的陰陽怪氣。
蕭玉琢臉色尷尬。
樑生卻微微一笑,拱手朝景延年行禮,“承蒙王爺誇讚。小人得娘子賞識信任,自當對娘子之事盡心盡力。”
景延年呵的笑了一聲,“盡心盡力!”
四個字在他脣齒間,輾轉碾磨,帶着咬牙切齒的味道。
“身爲娘子手下掌櫃,小人所做都是理當,是本分。”樑生笑的從容,好似看不到景延年已經暴怒的渾身黑氣。
但他懷中的小重午卻是覺察了爹爹的怒氣,他的懷抱似乎都不如先前溫暖舒適了。
小重午掙扎着要從他懷裡下來。
景延年皺眉。
小小的身子在他懷中不停地蠕動。
他彎身將兒子放下,原以爲他會撲進他孃的懷裡。
沒想到這傢伙邁着自己的小短腿兒,跌跌撞撞的走向離他較近的樑生。
抓着樑生潔白的衣袍,笑眯眯的仰臉朝他望。
樑生連忙半蹲半跪在他跟前,伸手要抱他。
景延年黑着臉上前一步,一把將兒子又給提溜回自己的懷裡來。
小重午在他懷中掙動了幾下,見景延年黑沉沉的臉。
他撇撇嘴想哭。
樑生連忙從懷中拿出一塊淨白柔和的璞玉,遞給小重午。
那璞玉尚未經過雕琢,不過是磨得很光潔潤滑,有小重午的拳頭那麼大。
小重午的視線立即被這泛着沁潤柔和光芒,圓滾滾的璞玉吸引了。
他伸手就要拿。
景延年卻皺眉退了一步,“樑掌櫃好大方!”
蕭玉琢微微皺眉,對景延年這態度,有些不滿。
樑生輕笑,“當給小郎君一見面禮,是禮數罷了。”
“他不過是個奶娃娃,樑掌櫃的見面禮,卻送和氏之璧?不覺得太貴重了麼?”景延年從鼻子輕哼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