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蘭雪一直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十八娘,還有意無意的和十八娘捱得很近。
她帶來的小禮物,叫蕭家這些小娘子對她毫無防備之心,就連十八娘都和她說得熱切,“姐姐還有什麼新奇的小玩意兒?姐姐是哪家的小娘子?竟能拿出這麼多稀罕的東西來?這些東西,在長安那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呀?姐姐出手好大方!”
十八娘得了好處,一口一個姐姐,叫得甜。
蕭玉琢從前廳祝了壽回來,同竹香梅香正小聲說話,擡眼便看見十八娘和劉蘭雪膩在一起。
她不由停下話音,轉而道:“蘭雪什麼時候和十八娘這麼要好了?”
梅香低頭偷笑。
竹香輕咳了一聲。
蕭玉琢轉過臉,看她們一眼,“行了,找人盯緊了紀王,看看他今日來到底是什麼目的,有什麼企圖。他明知道御史言官正盯着他,卻還往蕭家走這麼一趟,定是有所圖謀的!”
竹香領命而去,臨走,她忽然瞟見劉蘭雪的手,在十八孃的杯盞上輕輕晃了晃。
劉蘭雪動作很快,十八娘伸手端着茶盞去喝的時候,她早縮了手回來。
只是她臉上有些得意的笑容,卻叫竹香看個正着。
竹香搖搖頭,提步離去,看熱鬧雖好,可娘子的吩咐千萬不能忘。
蕭玉琢帶着梅香走到劉蘭雪和十八娘近旁。
“十八娘不是今日還有獻壽的節目要表演?怎麼這會兒還在這兒坐着?不快些去準備?”蕭玉琢提醒道。
十八娘看了她一眼,起身道:“多謝郡主提醒,今日父親大壽,妹妹們都有一份心意送上,不知姐姐要送什麼?可是要做個表率,叫妹妹們也都學習學習姐姐的孝心?”
她輕笑一聲。
劉蘭雪見到蕭玉琢也連忙起身。
十八娘那略有些嘲諷的語氣,叫她頗爲一驚。
蕭玉琢卻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這有什麼表率不表率的,送禮貴在心意,能送到旁人心坎上纔是最好的。”
十八娘垂眸輕笑一聲,“聽聞姐姐在宛城過得艱辛,開了個小小食肆討生活。便是沒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父親也不會同姐姐計較的。正如同姐姐所說,只要有那份兒心就行了。”
說完,她倒是正正經經的朝劉蘭雪福了福,“姐姐稍坐,我去準備一下,我們回頭再見。”
到好似劉蘭雪纔是她嫡親的堂姐一般。
劉蘭雪心底大爲詫異,卻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待十八娘轉身離去,劉蘭雪才小聲說道:“娘子在家中委實也太低調了吧?她竟敢這樣看輕娘子?”
蕭玉琢輕笑一聲,“她無足輕重,看輕看重的都無所謂。暴露了自己的實力給無足輕重的小人,倒叫真正的敵人摸清了我的底細,纔是不智之舉。”
劉蘭雪點點頭,臉上微紅道:“那個……娘子,婢子還有些事兒,請娘子容婢子告退,待會兒再來伺候娘子。”
蕭玉琢似笑非笑的看着劉蘭雪,“你定不是無意接近十八孃的吧?你打的什麼算盤?今日是我大伯生辰,你別鬧出什麼亂子來!”
劉蘭雪連連點頭,“不敢不敢,娘子放心,婢子聽聞十八娘對您不敬,小懲大戒一下,不會惹出亂子的!”
劉蘭雪連連衝蕭玉琢作揖。
不想引得旁人注意,蕭玉琢擺擺手,叫劉蘭雪離開。
她人在後院兒裡坐着,前院兒的事兒,卻也知道的清楚。
聽說景延年因傷未來,卻也叫人送了賀禮來。
越王殿下人在宮中,出入不便,他甚至連禮都沒送,直接派了個宮人,空着倆爪子,來拱手到了個賀,說了句“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就算了了。
好些人說越王摳門兒的……
蕭玉琢確是知道,蕭家大老爺在宛城地界兒上那點兒破事兒,旁人不知道,越王還能不知道麼?
他不來,不送禮,只怕蕭家大老爺還在心裡頭慶幸呢。
只是越王和異姓王吳王都沒來,唯獨紀王親自跑來,就更顯得格外惹眼。
盯着他的人,大約不只有蕭玉琢。
蕭玉琢正叫人留意紀王送了什麼賀禮給她大伯。
卻忽聽見臨着的院中,傳來一聲尖叫。
那尖叫聲淒厲,如叫春的貓被人勒住了喉嚨。
蕭玉琢不由嚇了一跳,正欲叫人去看看,便瞧見劉蘭雪不動聲色的從一旁小門飛快閃入。
她臉上還帶着略微的笑意。
蕭玉琢衝劉蘭雪擺了擺手。
劉蘭雪連忙快步過來,“娘子有何吩咐?”
“剛纔那是什麼聲兒?”蕭玉琢小聲問道。
大夫人這會兒正在忙着旁的事情,二夫人連忙派了人尋聲去看看怎麼回事。
也有小娘子好奇要去看的。
蕭玉琢盯着劉蘭雪。
劉蘭雪吐了吐舌頭,“只是叫她吃點苦頭罷了,娘子放心,不會有大亂子的!”
劉蘭雪話音剛落,就聽見去看熱鬧的小娘子捂着鼻子抱回來小聲說:“好臭好臭……”
蕭玉琢也去看個熱鬧。
只聽淨房裡傳來十八娘略帶哭腔的聲音,她哭着不叫任何人靠近。
二夫人在外頭勸道,“你若是遇見了什麼事,只管說一聲,這裡沒有外人,都是自己人……”
二夫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裡頭的十八娘嚷着叫人都離開,她不要幫忙。
離那淨房近的人,都微微掩着口鼻,似乎是有污穢之氣,從那房門中溢出。
二夫人心下明白了,她猶豫了一會,揮手叫人散開。
特別是好起來看熱鬧的小娘子,都被請走。
蕭玉琢本就離得遠,看見清場了,她也轉身離開。
前頭說開席了,女眷和蕭家的娘子們都被請到花廳之中。
大家說說笑笑的,好似都把十八娘遺忘了。
也有小娘子獻藝祝壽的。
可一直到宴席落幕,男賓開始敞開了喝酒,女賓漸漸退場去院子裡吃點心看戲,也沒有瞧見要爲自己父親獻藝的十八娘。
蕭玉琢坐着聽戲的時候,聽見身後一排做的兩個小娘子在竊竊私語。
“聽說了沒?十八娘最後是一身污穢之物從淨房裡出來的!臭氣熏天!”
“難怪本來聽說,她練了一個多月的琴,就爲了今日表演,卻沒瞧見她登臺。”
“那臭味兒,大伯孃能叫她出來丟人現眼麼?前頭的賓客都是貴客!”
“她還想借着今日壽宴,出出風頭呢!這風頭可出的不小吧?”
“哈哈,當真是‘臭名遠揚’了!”
……
兩個小娘子議論着,還得意的笑了起來。
蕭玉琢無奈的搖搖頭,真是小孩子置氣……
沒想到這小孩子置氣,還真是叫十八娘整整一日,都沒再露面。
聽說她叫人擡了十幾桶的水沐浴。
也不知是給她噁心成什麼樣了?
蕭玉琢聽了會兒戲,又去探望了十五娘。
今日紀王來蕭家,爲蕭家大老爺賀壽,她以爲會順道請十五娘回紀王府。
不知是他沒想起這茬來,還是十五娘給回絕了。
十五娘仍在牀上躺着,看起來蔫蔫的,她沒提紀王的事兒,蕭玉琢也不好主動說起,再惹了她傷心。
蕭玉琢從十五娘那兒回來的時候,瞧見竹香和劉蘭雪還在她院子裡的廊下坐着。
“我往她杯子裡放了點兒瀉藥,算準了她那個時候得去淨房……我從透氣的窗子把淨桶打翻了,她一屁股坐在上頭……”劉蘭雪笑嘻嘻的跟竹香講述她的“作案過程”。
蕭玉琢輕咳一聲。
把廊下兩個丫鬟嚇了一跳。
劉蘭雪連忙從廊下躥了出來,“娘子,您沒生婢子的氣吧?不過是叫她丟丟面子而已,婢子可沒傷着她呀!”
“未出閣的小娘子,把臉面看的比性命還重,你這玩笑不是開大了麼?家裡的姐妹都開始嘲笑上她了,若是叫外頭的人也知道,你叫她日後還怎麼做人?”蕭玉琢沉聲說劉蘭雪。
劉蘭雪垂着腦袋,看着自己的腳尖,吶吶不語。
“娘子,婢子打聽了,紀王送了一副顧愷之的畫作,作爲壽禮送給大老爺。”竹香見劉蘭雪咬着下脣,似乎很是委屈,連忙岔開話音。
蕭玉琢點點頭,擡手落在劉蘭雪的肩頭上,“我不是要數落你,誰心裡會不存着氣呢?只是要提醒你,你年紀越發大了,日後做事要沉穩冷靜。今日
之事,萬一有人瞧見是你所爲,十八娘就會成爲衆人同情的對象,她身上有多臭,你的名聲就會有多臭。明白麼?”
劉蘭雪咬着下脣點點頭,“婢子知道了,娘子。”
“嗯,日後算計別人的時候,多想想,若是這算計落在了自己頭上,該怎麼辦?”蕭玉琢緩聲說道。
她語氣不算嚴厲,劉蘭雪卻覺得好似有沉甸甸的叮囑落在了自己的心頭上。
蕭玉琢和竹香進了正房。
梅香還站在她旁邊,伸手輕輕拽了拽她的袖子。
劉蘭雪擡頭看了梅香一眼,“我……我今天是不是做的有些過分了?”
梅香輕嘆一聲,“也是該叫十八娘受點教訓,都快及笄說親的人了,如今在孃家裡叫她受教訓長記性,那是爲她好呢!日後到了婆家,她若是得罪了人,可沒人對她心慈手軟的!”
劉蘭雪歪歪腦袋,“那你說,我這還算是做好事兒了?”
梅香瞪眼看她,“我是安慰你的,你都聽不出來?”
“既然是安慰我的,何不安慰到底,非要說出來幹嘛!”劉蘭雪跺跺腳,撅了撅嘴往前院去了。
梅香搖頭笑了笑,提步進了正房去伺候。
她進門時正聽見竹香在說話。
“除了那副畫作,聽說還有一個紫檀木的小盒子,紀王是悄悄給了大老爺的,至於那盒子裡是什麼,卻是沒能瞧見。”
蕭玉琢點點頭,微微眯了眯眼睛,“也許那盒子裡纔是紀王今日真正要送的賀禮,也許正是關鍵的所在。”
“那婢子叫人潛進長房院中去看看?”竹香小聲說道,“盯着大老爺,他總有打開那盒子的時候!”
“那你得盯到什麼時候去?”梅香上前道,“娘子早先就送了人在大老爺房中了,如今也該是她出出力的時候了吧?”
竹香微微一愣,“娘子什麼時候送了人在大老爺那兒?婢子怎麼不知道?”
“你怎麼不知道?還在宛城的時候呀!”梅香嘻嘻一笑。
竹香又愣怔一陣子,才猛然想起來,“哦……是她!煙雨樓的姑娘!”
蕭家大老爺在宛城打死人,還是因爲那姑娘而起呢。
“婢子這就去探探她的口風!”竹香立時說道。
蕭玉琢卻搖了搖頭,“你別去,輾轉一下,通過廣源商會從外頭傳信兒給她。”
“都在一個大宅子裡住着,還需要繞到外頭麼?”竹香撓了撓頭。
蕭玉琢微微一笑,“就是因爲在一個宅子裡住着,才更要小心。否則,叫人知道了,我這做侄女的,還打聽大伯房中事兒,那多難聽?”
竹香神色一凝,連連點頭,“婢子知道了。”
蕭家大伯的壽辰過去兩三日,竹香才從煙雨樓那姑娘那兒打聽來一點點消息。
“那姑娘在長房也算得寵,五天大老爺有三宿都得宿在她那兒!”竹香呵呵一笑,“那姑娘在煙雨樓還是淸倌兒呢,如今看來,別的本事也沒少學嘛!”
梅香在一旁聽得直笑,“沒吃過豬肉,也是在煙雨樓待過那麼長時間的人了,耳讀目染的,連男人的心都留不住,纔是丟人呢!”
“說正事兒,打聽出什麼來沒有?”蕭玉琢問道。
竹香連忙湊上前來,跪坐在蕭玉琢坐榻一旁,“問出來了,說壽辰之後,大老爺得了一味藥,叫做‘忘憂藥’。這藥能治安神鎮痛、止瀉止咳、去煩忘憂,還能……”
竹香以手遮嘴,在蕭玉琢耳畔低聲說了兩句。
梅香好奇瞪眼,“這屋裡又沒有旁人,怎的還揹着我呢?”
她伸手戳了戳竹香。
竹香不怕疼,怕癢。
她這麼一戳,竹香縮着身子笑,“不是揹着你,你小姑娘家家的別打聽!”
梅香不服氣,“我是小姑娘,你就不是小姑娘?難不成你已經嫁人成家了?你說得,我還聽不得了?”
竹香聞言,臉面霎時一紅。
“她說不得我說得!”蕭玉琢揶揄的看了梅香一眼,“說那‘忘憂藥’不但能止咳平喘,還能壯陽,增益其所不能!讓他恩澤的女人渾然忘我,欲仙欲死!”
蕭玉琢說完,梅香立時擡手捂臉,“娘子……”
這次輪到竹香笑話她了,“你不是要聽麼?你不是聽得麼?害什麼羞啊?別捂臉梅香!”
兩個丫鬟笑鬧的時候,蕭玉琢垂下眼眸來。
忘憂藥,是不是換湯不換藥,換皮不換骨的鴉片呢?
聽說鴉片自古就有,卻是有好多名字呢。
“叫她想辦法弄出來些,給菊香看看。”蕭玉琢沉聲說道。
竹香立時不在和梅香鬧着玩兒,一臉嚴肅的應了下來。
蕭家大老爺把他的忘憂藥看的緊,若不是牀笫之時,他正在興奮頭兒上。
那姑娘使出渾身解數,糾纏的他渾然忘我,也不能答應給她一顆。
那姑娘得到一顆忘憂藥,沒敢私吞,轉而交給了聯繫她的人。
蕭玉琢得到忘憂藥,又是幾天之後了。
“菊香你瞧瞧,這藥可只有這麼一顆,多了沒有,能分辨出來藥裡的成分麼?”蕭玉琢將那丸藥交給菊香。
菊香慎重接過,放在鼻端,使勁兒的嗅了嗅,又摳下一點點來放入口中嚐了嚐。
蕭玉琢甚是緊張的看着她。
只見她眉頭忽而蹙起,呸的一聲,吐出藥來。
“加了別的東西,不過是爲了遮掩這藥本身的苦味,可它實際有效成分還是阿芙蓉。”菊香低聲說道。
蕭玉琢哦了一聲,眯着眼睛道:“這麼說來,只是純度略低些?”
菊香連連點頭,“婢子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這阿芙蓉。加之之前在貓貓狗狗身上嘗試,這阿芙蓉甚是厲害,雖然這‘忘憂藥’的純度不高,但若是常常服用,依舊會成癮,一旦成癮,只怕想隔開這藥,就難了。”
蕭玉琢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紀王他想幹什麼?給他自己的將領服食阿芙蓉?又給蕭家大伯送來,還美其名曰‘忘憂藥’?他還給誰送了這藥?重陽節,他獻給聖上的是不是也是阿芙蓉?”她皺眉琢磨道。
“娘子,這阿芙蓉確實是可以入藥的,且藥效非常顯著。它能夠止咳,止喘,止痛,止瀉,可以說是一味很神奇的藥材!能夠叫人在困頓之中精神百倍,還能夠叫人在畏縮恐懼之時,忽略煩憂。”菊香低聲說道,“叫忘憂藥,倒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蕭玉琢震驚的看着菊香。
怎麼在她說來,這東西倒是好東西了?
“如果不是這東西極其容易上癮的話,稱之爲靈丹妙藥也可了。”菊香咬字說道。
蕭玉琢眯眼看她,“靈丹妙藥?你竟這麼看麼?”
“其實病痛困苦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乃是人心的依賴。”菊香說道,“打倒人的往往不是病痛,是心裡的絕望。那病死的人,多半都是覺得自己沒救了,自己先放棄了,這才被病魔給吞沒了。可這藥就是能治人之病,然後虜獲人心的!只有藥性積累到一定程度,纔會慢慢的要了人的命。”
“虜獲人心?”蕭玉琢眯了眯眼,“紀王故意降低此藥的純度,就是爲了使得此藥不會那麼快的傷及大伯的身體,卻叫大伯對此藥產生依賴,繼而對他產生依賴……”
菊香點了點頭,“說白了,這阿芙蓉就是一時治病,久服致命的慢性毒藥。”
梅香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只要藉着旁人的口,告訴大老爺,他吃的不是好藥,是毒藥,不就行了?”
“可這藥卻能夠帶給人很快慰的感覺,那種快慰,大概就像是得了封賞,考了狀元一般的高興吧?人生能考幾次狀元?吃了一顆小小的藥丸就能讓他體驗到那種極致輝煌的感覺,你說這種東西是那麼容易放下的麼?”菊香皺眉。
“大伯戒藥也許還來得及,可是聖上從重陽節服藥到現在,有多久了?”蕭玉琢挑眉問道。
菊香和梅香一時都閉嘴瞪眼,那可是時候不短了!
“我記得大伯有位十分信任倚重的大夫,”蕭玉琢說道,“請樑生找人去見見那位大夫。”
菊香明白了蕭玉琢的用意。
先讓那大夫明白這藥對人體的傷害,再叫那大夫去勸說蕭家大老爺,自然比旁人勸他更有說服力。
“然後告訴將軍……罷了,還是我自己告訴他吧。”蕭玉琢來到桌旁,提筆給景延年寫字條。
她說了她的擔心,說了阿芙蓉的危害。並表示,她想盡快弄清楚,紀王送給聖上
的禮物究竟是什麼?會不會就是阿芙蓉?
景延年接到字條,亦是十分憂心。
蕭玉琢擔心的是,聖上會因爲阿芙蓉上癮,而受紀王的控制。
可景延年更多的是擔心聖上的身體。
但不管怎麼說,他們兩個總算是頭一回,同樣的爲聖上操心起來。
景延年一直因傷在家休養。
因先太子藏着沒有露面,紀王也在長安未曾離開。
未免紀王察覺,景延年和蕭玉琢行事也就格外的小心謹慎。
在大夏,冬至是個很重要的節日。
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要在冬至這天祭祀鬼神,祈福求平安。
其熱鬧和盛大,都快趕上除夕了。
屆時宮中還會給百官們放假,好叫百官們都去祭祀祈福。
景延年就趁着冬至之前,宮中上下都在準備的時候,邀了蕭玉琢一道,進宮給聖上請安。
聖上恰在德妃宮中。
聽聞兒子和兒媳婦進宮來了。
德妃當即難以自持的抹起眼淚來。
聖上看她一眼,大約是這會兒心情好,還笑着安慰了她兩句,“待紀王平定了叛軍,年兒的傷也好了,朕就準他們完婚。年兒的孩子,你見着了麼?跟年兒那眉眼,那臉型,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德妃聽聞自己的孫子,心裡那個急切,淚眼汪汪的看着聖上。
她雖沒說話,可以雙含淚明眸,卻像是無聲的控訴一般。
聖上看她一眼,不由心軟,“改日,改日朕叫蕭氏帶着孩子進宮來給你看看!”
德妃趕忙擦眼淚,“多謝聖上,不過……還是不必了。”
“嗯?不必了?你竟連自己的孫兒都不想見見麼?”聖上問道。
德妃抽泣道:“正是因爲想念,所以纔不敢見。如今名不正言不順的,如何能見?”
聖上看她一眼,見她溫婉沉靜,雖年紀大了,卻風韻更勝,不由心軟道:“名正不正,言順不順,還不是朕說了算的?”
德妃驚異的擡眼看着聖上。
晶瑩的淚從她臉上滑落,她安安靜靜的,看起來格外楚楚動人。
看慣了宮裡那嬌柔嫵媚的會撒嬌的美人兒。
偶爾看看德妃這端莊安靜,賢淑高貴的也別有風情。
“傳朕旨意,德妃無子,吳王忠心耿直,純良恭順,可認德妃爲乾孃,盡孝德妃跟前。”聖上笑着說道。
德妃聞言很是一愣。
原以爲聖上終有一日,會公開景延年是皇子的身份。
不想他這麼一開口,親孃成了乾孃?皇子的身份還得藏着掖着?
“如此叫蕭氏帶着孫兒來看你,豈不是也名正言順了?”聖上笑着說道。
德妃心裡有些堵。
明明是親孫子,這會兒卻成了幹孫子。
不過是好是歹,她都得謝恩那。
德妃趕忙起身叩謝。
聖上擺手叫她起來,景延年在前朝殿中恭候聖上,還未見着聖上的面,倒成了德妃的乾兒子了。
蕭玉琢給姍姍而來的聖上磕頭請了安之後,直接被宮人領着,往內宮去給德妃娘娘請安。
雖未再嫁景延年呢,但聖上的恩典在此,那自然聖上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德妃心裡不痛快。
蕭玉琢倒是挺高興。
“娘子不希望聖上承認將軍皇子的身份麼?”梅香見宮人離得遠,偷偷小聲問蕭玉琢道。
蕭玉琢點了點頭,“尚且不是皇子,就糟了紀王忌憚,藉機暗害!倘若知道這層身份,那還不得急瘋了要加害呀?”
梅香唏噓一陣。
蕭玉琢此次隨景延年進宮,本就是想看看聖上的狀態。
既然能見到德妃娘娘,那更是好了!問問德妃,豈不是比憑空揣測更有根據麼?
“給德妃娘娘請安。”蕭玉琢被宮人引進德妃殿中,連忙福身行禮。
德妃良久不見兒媳婦,再見之時,幾乎是隔了悵惘的生死啊!
這麼一看,她就繃不住未語淚先行。
德妃娘娘身邊宮人小聲在她耳邊提醒道:“娘娘先叫郡主起來吧。”
德妃連忙擡手,哽咽道:“快起來。”
蕭玉琢這才站直了身子,她擡眼望了望德妃。
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在城外別院之中。
德妃還只是個平凡婦人,一身氣質能看出她修養不俗。
如今再見,卻已經成了高高在上的娘娘。通身華貴,更顯得光彩照人。
“都下去吧,我和郡主說說話。”德妃娘娘緩聲說道。
殿內宮人皆退了出去。
梅香和竹香也退到殿外,立在門口。
唯有菊香,仍舊立在蕭玉琢身邊,低頭默不作聲。
德妃娘娘看了菊香一眼。
蕭玉琢道,“稟德妃娘娘,這是我的貼身丫鬟,懂醫理,會些醫術。”
德妃娘娘點點頭,“你不需跟我客氣,不管我是個百姓,還是宮裡頭的娘娘,於我聽來,最好聽的,還是你稱呼我母親的時候。”
蕭玉琢聞言怔了怔。
“人活到我這年紀,很多事情都看淡了,榮華高位又怎樣?錦衣玉食果真就比粗茶淡飯過得自在嗎?”德妃緩緩搖了搖頭,“宮裡累啊……”
她長嘆了口氣。
蕭玉琢這才發現,她雖臉面保養得極好,可是鬢角還是有了些許的白髮。
記得在別院住的時候,景夫人慈眉善目常常愛笑,滿頭青絲,不染一根雜色。
這不過三年未見,竟略顯了老態。
“宮中說話做事都得小心翼翼,當真是費力勞神。”蕭玉琢說道。
德妃娘娘點點頭,“聽說那孩子活潑健康,小名重午?”
問話間,德妃娘娘眼中盡是慈愛期盼。
蕭玉琢點點頭,“修遠給他取名景毅,小名重午乃是因爲他在端午節出生。他可皮了,下次我帶他來叫母親您看看。”
“德妃娘娘”的稱呼險些脫口而出,蕭玉琢頓了頓,還是換做了母親。
聊以安慰德妃的心吧。
果然見德妃臉上的笑容親和柔軟了許多。
聊了會兒重午和她這些年來在宛城過得日子,蕭玉琢話音一轉,便問道,“母親可知道,重陽節那日,紀王獻了什麼禮給聖上?聖上近來身體可有何種不適?”
一旁默不作聲的菊香,聞言立時跪坐直了身姿,凝神聽着。
德妃疑惑的皺了皺眉頭,“紀王送了什麼我並不知曉,要說聖上的身體……到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妥啊?”
瞧見蕭玉琢和菊香的臉上略有些失望,她轉而又說道,“也不是,主要是聖上現在並不會歇在我的宮裡,他平日裡來,也只是略坐坐,聽我彈彈琴,說兩句話就走了,連……連拉我的手都不曾……”
德妃娘娘說這話,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一把年紀了。
但見蕭玉琢和菊香目光切切,她又覺得說出來似乎對她們有用。
“宮裡又好些年輕漂亮的美人,聖上如今多翻年輕美人的牌子。”德妃說道。
聖上真是好福氣,年紀大的,和他有過回憶的女人,就用來回憶過去。
年輕漂亮沒有回憶的女人,就用來享用身體。
蕭玉琢十分不忿的輕哼了一聲。
“特別是從宛城來的那幾個美人兒,最是得聖上喜歡,常常叫她們侍寢。我與那個叫芙蕖的還能說上幾句話。不若,我探探她的口風?”德妃皺眉問道,“只是怕說得多了,反倒遭人懷疑,玉玉想要叫我問什麼?”
蕭玉琢擔心景夫人會被牽涉進來,萬一叫紀王對景夫人有所忌憚,或是再加害與她就大爲不妙了。
“不用了,母親不必親自過問此事,我和修遠且用別的辦法打聽吧!”蕭玉琢說道。
德妃輕嘆一聲,“我在宮裡,卻什麼都幫不了你,甚至都不能幫你照養孩子……”
說着她就要哭起來。
蕭玉琢也尤爲心酸,“母親別這麼說,日後我會帶重午來宮裡看您的。”
德妃連連點頭。
“對了母親,倘若有人贈您什麼藥,說是能延年益壽,長保青春不老等等,諸如此類,您可千萬不要輕易嘗試,一定要叫菊香看過了再說!”蕭玉琢多心,多叮囑了這麼一句。
菊香也在一旁鄭重的頷首行禮。
德妃點了點頭,“你放心吧,飯可以亂吃,藥豈能亂吃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