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儀四下一看,哈哈大笑,“蕭玉琢,你家景將軍呢?沒在這兒護着你麼?”
蕭玉琢抿了抿嘴,生生忍住沒開口回諷。
“哼,以往的壽昌郡主在京城裡多風光,只怕公主都沒有你得榮耀。如今卻是個徹頭徹尾的內宅夫人了,出趟門還得郎君從頭到腳的護着你!”李淑儀語調尖酸。
蕭玉琢冷笑一聲,“怕你是想叫人護都沒人護吧?”一句反駁的話就在嘴邊,可她不想惹事,只好生生忍住。
李淑儀見她沒吱聲,既得意又覺無趣,回頭道:“慧芝,我們去垂釣。”
蕭玉琢這纔看見她身後落了兩步遠的李慧芝。
李慧芝跟在她身後,安安靜靜,恍惚叫人以爲她不是公主,只是李淑儀身後的宮女一般。
李泰倒是瞧見了自己妹妹,可他並未多看她一眼,又轉過目光來,似笑非笑的看着蕭玉琢。
“郡主不如一起來垂釣吧?”李慧芝小聲說道。
蕭玉琢看她一眼,“你們只帶了兩幅漁具,算了。”
“不敢就是不敢,什麼算了?”李淑儀輕嗤一聲。
不理她,她還來勁了?
蕭玉琢輕哼一聲,“我就是不敢,怎麼樣?”
“承認就好,還能把你怎麼樣呢?誰不知道你家景將軍就在這寺中呢,只怕把你惹哭了,你家將軍又要來找我們算賬呢!”李淑儀笑嘻嘻的擡腳向河邊岸堤走去。
“你家將軍?”李泰玩味着這個詞,搖了搖頭,“這稱呼不好,明明是聖上家的。”
蕭玉琢心裡一突。
面對這李泰,倒還不如去和李淑儀一起垂釣呢。
起碼垂釣的時候沒有那麼多話說,李泰的眼神,可是真叫她受不了。
“等等,聽說這時節的魚肉最是肥美了!”蕭玉琢開口道。
李慧芝立即站定腳步,回頭看她,“郡主也來垂釣?”
李淑儀卻扶着腰哈哈大笑,“蕭玉琢你是沒長腦子麼?這裡是佛寺!釣了魚你還想讓和尚們給你殺生做魚肉吃麼?不過是釣個樂趣罷了!”
“這裡是寺廟後山,已在寺院之外,我釣了魚自己吃掉不行麼?”蕭玉琢被她揶揄好幾句,着實忍不下去。
李淑儀正要開口嘲諷,卻不知想到什麼,眼珠子一轉,“說的也是,那你也來吧!”
好似是她開恩,蕭玉琢才能釣魚似得!
蕭玉琢氣悶,若不是爲了躲開李泰那叫人渾身不舒服的目光,她纔不和她們一起垂釣呢!
翻過岸堤,有幾塊平坦的大石頭,佇立水畔,正是垂釣的好地方。
上頭被磨得光潔發亮,許是不少人都曾在這裡垂釣過。
梅香吩咐小丫鬟又去取了一副漁具。
蕭玉琢和兩位公主分別在那幾塊石頭上挑了自己垂釣下杆的地方。
幾塊石頭形成的垂釣臺地方不算太寬敞,只有李淑儀身邊跟了個宮女立在垂釣臺上。
剩下的丫鬟僕從都守在岸堤上。
個人腳邊放了一隻木桶,桶內乘着半桶清水。
蕭玉琢剛下杆不久,浮漂便動了。
她立時一喜,瞅準時機,猛的收杆上來,一條巴掌大的白鰱。
“切,喂貓還差不多。”李淑儀冷哼一聲。
蕭玉琢沒有理她,又重新放餌下杆。
不多時,另外兩人的魚浮皆未有動靜,蕭玉琢這邊卻又有魚兒咬了勾兒。
她提杆而起,竟是一隻半大的鯽魚。
“哇,郡主好厲害!”岸堤上的梅香拍手叫道。
李淑儀臉色難看,“閉嘴,嚇跑了本宮的魚!”
梅香嘻嘻一笑,擡手捂住嘴。
蕭玉琢不知是今日運氣特別好,還是她的魚餌特別香。
另外兩位公主都尚未有斬獲,她卻已經大大小小釣上來五條魚了。
“你肯定是在魚餌裡動了手腳了!”李淑儀霍然起身,指着她腳邊的魚餌道。
蕭玉琢眯眼輕笑,“技不如人就承認,說什麼魚餌?難道是我早有準備,邀請公主來垂釣的麼?”
這話音諷刺的意味太濃。
李淑儀臉色登時更爲難看,“換魚餌,我就不信!”
蕭玉琢衝那宮女擡了擡下巴,“拿去給南平公主,若是換了魚餌還釣不到魚,不知公主還有何話說?”
宮女立時將兩人的魚餌換過。
剛重新扔下魚竿兒沒多久,蕭玉琢的魚漂就又動了,而且這次動靜很大。
她剛要往回收線,魚線卻被扯緊,整個魚竿都彎了起來。
“是條大魚!很大的魚!”梅香興奮歡呼。
說完,見李淑儀刀子一樣的目光掃過來,她連忙捂上自己的嘴。
“不能硬往後拉,要由着它的勁兒,把它溜累了,才能提出來!”李慧芝忽而小聲說道。
她不說話時,衆人彷彿都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她開口才能讓人想起她來。
蕭玉琢點點頭,卻有些力不從心,她其實並不怎麼會釣魚呀。
“公主可方便幫忙?”蕭玉琢已經感覺到了這條魚定然不小,力氣大的幾次都要把她的魚竿兒拽走。
怎麼順着魚的勁兒,怎麼溜魚,她不會啊?
李慧芝見她不是客套,便放下魚竿上前來和她一起握住杆兒。
杆一到她手上,蕭玉琢便覺輕鬆了不少。
“郡主別鬆手。”李慧芝突然說道。
蕭玉琢點頭,也握緊魚竿兒,這可是她平生釣上來的第一條大魚,可不能讓它跑了!
溜了好一陣功夫。
李慧芝忽而點頭說,“行了,它沒勁兒了!”
說着她衝蕭玉琢點頭,兩人十分有默契的同時擡手,將魚竿猛的往上一提。
那魚嘩啦一聲,出了水面。
“嚯!真是好大一條魚呀!”蕭玉琢忍不住興奮道。
李慧芝也莞爾一笑。
這條魚估摸得有七八斤重吧!
蕭玉琢太高興了,這算不算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一個不會釣魚的人竟釣上這麼大一條魚來?
“有什麼好得意的?不就一條魚麼?真是村婦,沒見過世面!”李淑儀陰陽怪氣的說道。
“有些人想調釣不到,硬說是魚餌不好。換了魚餌還釣不到,又說是魚不好。”蕭玉琢哈哈大笑。
李淑儀登時臉色一黑,魚竿啪的往石頭上一摔。
蕭玉琢瞪眼看她,“怎麼,公主要硬搶啊?用不着,您若是喜歡這魚,我送給您就是了……”
她話音未落,李淑儀卻猛的擡腳,噗通一聲踹翻了她的水桶。
桶裡的魚全落回水裡,眨眼不見。
那條最大的魚在石頭上撲騰兩下,水花濺的到處都是。
“抓住它!”蕭玉琢捨不得這魚。
誰沒見過魚呀?誰沒吃過魚?就是比這大的魚,她也不稀罕!但這隻可是她釣上來的!
可魚滑溜溜的,竟撲騰到李淑儀的腳邊,李淑儀擡腳一踢。
噗通一聲。
魚落了水,濺起的老高的水花。
蕭玉琢瞪着李淑儀,“公主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吧?”
“欺負的就是你!”李淑儀冷哼。
蕭玉琢心頭氣惱,上前就要把李淑儀也給推進水裡。
可李淑儀身邊的宮女立時就躥上來,一把抱住她的腰,“郡主冷靜!”
李淑儀黑着臉,“呵,你好大的膽子,還敢襲擊本宮?”
說着她就從腰間抖出長鞭來。
“讓開!”李淑儀一聲冷喝。
那宮女立時便放開蕭玉琢。
蕭玉琢身後就是河水,她的丫鬟們都在岸堤上。
石頭上的地方本就不大,李淑儀出手又快又狠。
竹香想要上前保護主子,可還未能翻過岸堤,李淑儀的鞭子已經甩了下來。
蕭玉琢向後一退,只餘光瞧見有人影一閃,那痛楚並未傳來,卻是腳下一滑。
“啊——”她驚叫一聲。
噗通——
跟她的大魚一樣,栽進了水裡。
“郡主落水了——”岸上傳來吵嚷尖叫。
蕭玉琢的衣服瞬間溼透,她剛撲騰了幾下,只覺四面八方的水都向她涌來。
她越是緊張,身上被水溼透的衣服,就越是墜着她往下沉。
她掙開眼睛想看看岸上的情形,可睜眼只有水灌進眼睛,又酸又澀。
她一張嘴,便有水灌入口鼻,嗆得她胸腔裡火辣辣的疼。
救命!救
命!
她心裡腦子裡就只有這麼一個想法。
她不想淹死啊!
她的人生還有大好年華沒有享受……
河水錶面看起來很平靜,可水面之下,竟有暗流涌動。
像是有股力道,一直拖着她下沉……不斷的下沉……
蕭玉琢怕極了,用力掙扎。
可越是掙扎,她好像沉得越深了……無法呼吸,全是水,到處都是水……
嗓子裡火辣辣的,都是河水……
暗流似乎拖着她遠離落水的地方,分明耳中聽到噗通噗通有人跳下水來救她,可她在水中卻是一個人也看不到。
什麼也抓不到……
忽而有人攬住她的腰。
蕭玉琢心裡一陣激動,八爪魚一樣向攬着她那人身上扒去。
她看過報道,知道這樣會也許會拖死救她的人,兩人都會淹死。
可理智知道沒有用,人的求生本能在這一瞬間無限放大。
對死的恐懼,溺水的無助,讓她本能的想要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東西。
忽覺脖子上一痛。
她腦中一陣恍惚,不由鬆了手上的勁兒,她覺得自己是被人劈得暈了過去。
可意識卻又並沒有完全混沌,她能感覺到有人拖着她,正在拼命的往岸邊遊。
河面之下的暗流很急,水下有莫大的阻力。
但拖着她的人遊的很用力,也將她拖的很緊。
他力氣很大,若是沒有她帶累,也許他能遊的像箭一樣快。
蕭玉琢恍恍惚惚,被人拽上岸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真的是死沉死沉……
不會是又死了吧?
“郡主,郡主?”梅香的聲音驚慌失措。
有人猛的按在她腹上,一下兩下……
“噗……咳咳,咳咳……”蕭玉琢想說別按了,好疼,好疼……
可她話沒出口,卻是咳出水來,水咳出來以後,她大口大口的呼吸。
終於沒有水了,終於不再是四面八方的水將她包圍了,終於沒有一股力道拖着她向下沉了。
在水中什麼都抓不到的感覺,實在是叫人絕望又驚恐……
蕭玉琢覺得這一刻,真的是重獲新生!
比她從郡主身上剛醒過來的時候還激動不已。
劫後餘生的感覺讓她感動的想哭。
她睜開眼,想看一眼她的救命恩人,看一眼那將她從絕望之中拯救出來的人。
這麼一睜眼,卻是整個人都生生愣住了。
越王李泰正陰沉着一張臉,半蹲半跪在她身邊,他的一隻手按在她腹上,另一隻手正撫着她的脊背。
他渾身溼透,原本華貴的衣袍,烏黑的頭髮,都正啪嗒啪嗒的往下滴着水。
他陰沉沉的臉上都是水珠,除卻水珠,還有兩道紅色的抓痕。
呃……那不是她抓的吧?蕭玉琢舔了舔嘴脣,爲了掩飾尷尬般,她又猛咳起來。
“你還真是命大!”李淑儀冷嘲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你給我閉嘴!”蕭玉琢實在是怒了,差點被淹死在水中的恐懼,幾乎吞沒了她的理智,她紅着眼睛瞪着南平公主,“你再說一遍試試?”
南平公主被她的氣勢震住,驚愕的看着她,動了動嘴脣,還真沒敢再說一遍。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她又覺得有損顏面,不由氣惱道:“你吼我?這是以下犯上……”
“你去告訴聖上啊!”蕭玉琢不知自己是哪裡來的力氣,竟然從地上一躍而起,擡手指着李淑儀的鼻子道,“現在就回宮,去告訴聖上,我以下犯上,我欺負你!叫聖上來降罰於我吧!”
她雙目圓瞪,滿面怒氣,伸長的指頭尖幾乎都要戳在李淑儀的鼻子上。
李淑儀被她駭然氣勢震住,蹬蹬倒退兩步,重重的哼了一聲,“本宮,不跟你一般見識!”
南平公主拂袖而去。
衆人鬆了一口氣,吵吵嚷嚷的要送蕭玉琢回去梳洗休息。
紀王和蕭十五娘也都站在一旁。
紀王眉頭輕蹙,眼眸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蕭十五娘臉色發白,驚魂未定。
蕭玉琢回過頭來,看着渾身散發着陰沉氣息的越王李泰,低聲說了句,“謝謝你。”
李泰勾着嘴角輕蔑的笑,“原來郡主也不會游泳啊?現在知道溺亡有多痛苦了?”
蕭玉琢臉面一僵,痛苦倒還在其次,在水中那種無助,那種什麼都抓不到的恐懼感,纔是最擊垮一個人的。
“是。”蕭玉琢面色僵硬的衝他點了點頭。
梅香竹香連忙扶着她往廂房裡去。
蕭玉琢換了乾爽的衣服,靠在榻上,梅香跪在身側,爲她薰着擦的半乾的頭髮。
蕭玉琢不由回想起自己摔入水中的情形,眉頭微蹙,“李慧芝呢?”
梅香竹香聞言都是一愣,兩人對視一眼,茫然搖頭。
“我記得,我落水之前,她衝到我前頭……”蕭玉琢低聲說道。
“是她撞了郡主嗎?”梅香立時警惕的問道。
蕭玉琢搖了搖頭,李慧芝並沒有碰到她,是先前李淑儀踢翻的水桶,水灑在石頭上,她腳下一滑才摔了下去的。
可眼角餘光裡猛的衝上前來的人影也確實嚇了她一跳。
“她擋了南平公主一鞭子。”竹香皺眉說道,“不過後來郡主落水,將大家都嚇壞了,就沒注意她了。”
蕭玉琢猛的擡眼看向竹香,“你身上的鞭傷怎樣了?”
昨日剛來,竹香就替她受了南平郡主兩鞭子。
竹香抿嘴搖頭,“婢子沒事,婢子耐打。”
蕭玉琢卻執意要看她身上的傷。
竹香拗不過,只好紅着臉,掀開衣服給她看。
梅香倒吸一口冷氣,“傷的這麼重呢!”
蕭玉琢的眼睛也微微眯起。
竹香皮膚不似一般女孩子白皙細嫩,小麥色的皮膚上,兩道紅痕雖未皮開肉綻,卻也觸目驚心。
竹香連忙開口解釋,“不過是看着嚇人罷了,昨日郡主賜給婢子的藥抹上之後就不疼了。”
蕭玉琢點點頭。
竹香怕她不放心,又道:“其實這傷真不算什麼,婢子當初學功夫的時候,比這重得多的傷也沒少受過。摔打來摔打去的,也就不覺得疼了。”
說完,她還咧嘴嘿嘿一笑。
蕭玉琢皺眉微微點頭,“你性子堅韌,幼年習武,且傷成這樣,那李慧芝又當如何呢?”
竹香和梅香對視一眼,不由皺起眉頭,擔心起來。
“我們帶出來的傷藥還有麼?”蕭玉琢沉聲問道。
梅香連忙點頭。
“竹香送去給她。”蕭玉琢吩咐,“不論如何,她是替我受了一鞭子,再爲此結了仇倒是不划算。”
竹香連忙領命而去。
不多時,她便從李慧芝那兒回來,還忍不住連連嘆氣。
“郡主叫你去送藥,你嘆的什麼氣?”梅香皺眉看她。
“婢子去的時候,六公主的丫鬟正在哭。”竹香低聲說道,“她們似乎也沒帶什麼好的傷藥,六公主躺在牀上,雖未落淚,卻也是強忍着。”
梅香驚愕的張了張嘴,未置一詞又閉了起來。
“婢子送過去傷藥,那宮女感激的不行,拉着婢子的手連連道謝。”竹香說道,“六公主也叫婢子轉達謝意。”
蕭玉琢點了點頭,她望着牀帳,眼眸裡有瀅瀅碎光若有所思。
門外卻突然傳來蕭十五孃的聲音,“將軍這邊請……”
屋裡主僕三人都向外看去。
說起來,蕭玉琢是爲了蕭十五孃的事兒,纔來的明覺寺。如今蕭玉琢落水,最應該過意不去的就是蕭十五娘,丫鬟們在跟前伺候她換衣梳洗的時候,她不往前站也就罷了。
早該過來探望,卻一直不見她人。
丫鬟稟了一聲,推開房門,卻見十五娘臉面微微帶汗的站在門口,神色倉惶而焦急。
而她身後正站着眼眸沉斂的景延年。
十五娘喘了口氣,“阿姐,你怎麼樣了?”
蕭玉琢微微一笑,“我沒事,叫你擔心了。”
蕭十五娘快步上前,坐在牀邊,拉着她的手,“這邊是女客廂房,將軍來的晚了些,你別生氣。”
這是怕她鬧脾氣,再把景延年給惹走啊?
蕭玉琢笑着點了點頭。
“那我等會兒再來看你。”蕭十五娘衝她點點頭,放開手,一步兩回頭的走了出去。
丫鬟們也都垂手退到門外。
景延年這才邁步向牀邊走來。
他背後卻有什麼東西猛的一動。
蕭玉琢嚇了一跳,“你拿了什麼?”
景延年深深看她一眼,忽而將背在身後的手伸出來。
“撲棱”一聲。
他手中掂着的一條大魚猛的甩了下尾巴,尾巴上的水珠子有些甩到了景延年的頭上,俊逸的臉上。
他面容清朗,倒無嫌棄之色。
他手中這條魚,比她適才釣上來那條還大,怎麼着也得有十來斤吧?都有剛會走的孩子那麼長了!
“你,你……”蕭玉琢瞪眼看着景延年,一時無語。
“聽說這兩日的齋飯,叫你吃的饞了?”景延年上前問道。
蕭玉琢連忙擺手,“你別把魚拿過來,我這會兒一點兒都不想看見它!”
景延年忍俊不禁,喚了丫鬟來將魚拿出去。
沒了那垂死掙扎的魚,廂房裡徹底安靜下來。
景延年走到牀邊坐下,兩人離得很近,安靜的房間裡彷彿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蕭玉琢沒來由的緊張起來。
景延年的目光安靜恬然的落在她身上,“對不起……”
他忽然低聲說道。
蕭玉琢猛然擡起頭來,“幹什麼道歉?”
景延年好看的眼眸低垂,似乎真的是自責不已,“你最無助最害怕的時候,我卻沒能在你身邊。”
蕭玉琢聞言怔了片刻,忽而噗嗤一笑,“不過是意外罷了,誰能提前知道?難不成我還真要把自己拴在你的腰帶上?”
景延年臉上略微一僵,也輕緩笑了起來,“讓你受驚了。”
“切,”蕭玉琢不屑,“這算什麼,遠沒有當初你對我……”
話說到這兒,她猛的一頓。
本來溫馨的氣氛霎時間因爲她的話,而變得有些僵硬冷凝。
景延年微不可聞的輕嘆一聲,轉移話題道:“我從山下百姓家裡尋了個會做飯的丫頭,人挺機靈,你若是想吃魚,就叫她在這院子裡做了給你解饞。”
蕭玉琢翻了個白眼,“這裡是佛寺,我可不想被和尚們攆出去。”
景延年搖頭,“我已經叫人將這院子圍起來,和尚們便是嗅到香味兒卻也進不來。”
蕭玉琢無語的看了他一眼,低聲咕噥道,“誰說我是饞了?我捨不得那魚,乃是因爲那是我自己釣的!”
“日後若有閒暇,我陪你去曲江池垂釣,可好?”景延年忽而說道。
蕭玉琢一愣,連忙看他。
他別過臉去,這話似乎叫他也頗爲不自在。
蕭玉琢心下狐疑,景延年以往討厭郡主至極,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知不覺變成這樣了?
“你可還能起身?”景延年忽而問道。
蕭玉琢哼了一聲,“我是意外落水,又不是缺胳膊斷腿,怎麼就不能起來了?”
景延年聞言,面色略有不悅,“莫要說不吉利的話。”
“郎君堂堂大將軍,倒還忌諱這些嗎?”蕭玉琢掀開被子,跳下牀來。
她踉蹌沒站穩,景延年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並扶着她的肩頭,“我不忌諱,但不希望你這麼說自己。”
他聲音溫潤好聽,如一汪清泉緩緩流過心田。
蕭玉琢心頭不由一動,她連忙用力按住,只當什麼都沒聽見的穿好了高頭屐,“會做飯那小娘子在哪兒?”
景延年眼眸深深的看着她,與她並肩來到門外。
門外果然有個年歲不大的小姑娘正蹲在牆角手法利落的宰殺大魚。
梅香看得臉都白了,瞧見蕭玉琢過來,碎步上前,“娘子,這裡是佛寺呀,佛祖會不會……會不會怪罪?”
“佛祖不是悲天憫人麼?玉玉爲了吃魚都落了水了,如此可憐,佛祖怎捨得怪罪?”景延年輕笑說道。
蕭玉琢偷偷翻他一眼。
那手腳麻利的小姑娘已經將魚處理乾淨,她個子不高,力氣卻不小,提着大魚三兩步來到幾位主子面前,“見過幾位主子,敢問主人家,這魚打算如何吃?”
“這裡沒鍋沒竈,你能如何做了這魚?”蕭玉琢問道,這話聽來好似在爲難人家小姑娘似的。
小姑娘面色是太陽曬過的紅黑色,透着健康和活力,她到不怕人,微微一笑,“奴家會烤着吃!”
蕭玉琢想到前世夜市上吃的烤魚,不禁真有些饞了,“就依你說的。”
那小姑娘將魚交給旁人,自己攏柴生火,將魚抹了些香料醃着,待火攏的差不多,便穿着魚架在火上燒烤。
不多時便有誘人的香味兒四溢開來。
蕭玉琢一直看着那小姑娘的動作,小姑娘做事迅速手腳麻利,毫不拖泥帶水,做飯燒火的事兒,像是往常做慣了的。
便是周遭都是不認得的貴人主子,她也絲毫不怯場。
烹飪食物之時,她臉上的專注自信,更像是天生的庖廚,手法靈活好看,一道平平常常的烤魚到了她小手之中,卻越發的誘人起來。
蕭玉琢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景延年也一直在看着她。
兩人坐在院中涼亭下,雖都沒有說話,只聽烤着魚的篝火嗶嗶啵啵的響。卻有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意境。
景延年原本看着她的目光似乎帶有審視,但不知不覺竟柔和起來,他眼眸深邃專注。
灼熱的視線倒好似比那攏着的火還帶有熱度。
蕭玉琢雖未看他,卻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注視。
她渾身不自在,催問了幾次魚烤熟了沒有。
梅香都被她催的有些不安了。
那小姑娘卻安安靜靜不慌不忙的繼續烤魚。
魚肉焦香的味道逸散的滿院子都是,蕭十五娘在自己廂房門口探頭探腦的看。
瞧見景延年還沒走,她嘻嘻一笑,又縮回自己的屋子裡。
這院子關不住香氣,不多時,院子外頭便有吵嚷之聲傳來。
“是和尚們坐不住了吧?”蕭玉琢問道。
有外頭守衛急匆匆前來稟報,“稟告將軍,越王殿下要進來。”
不是和尚?
但來這人比和尚更叫蕭玉琢不自在。
她臉色一僵,忍不住脫口道:“他來幹什麼?”
“越王殿下說,嗅到這裡有烤魚之香,若是不叫他來分羹,他只好去請方丈來了。”守衛拱手稟道,“他說要告訴方丈,肉味誘得他七情六慾都冒出來了,難以靜心求佛。”
這人還真是恬不知恥!
蕭玉琢忍不住冷哼,他在河中救了自己性命那點兒好印象,頓時消失殆盡。
“請越王進來。”景延年點了頭。
“佛門清淨之地,景將軍倒是自在得很呀?”越王笑嘻嘻的上前,瞧見那小姑娘手裡的烤魚,他使勁兒的吸了吸鼻子。
“這寺裡的和尚定然是鼻子聾了,竟沒有將這院子給圍起來?”越王又笑。
景延年起身拱手,“多謝越王殿下在後山河中救了下官愛妻。”
蕭玉琢本要起身行禮,聞言身形一頓,他竟然知道?
她的目光落在景延年身上,原以爲他並不知,所以從見面到現在,他一句也沒有多問。
可他,竟然是知道的?
越王此時換了一身常服,絳紫的顏色,越發襯得他面容妖冶。
他眯眼一笑,如桃花盛開,灼灼其華,“客氣什麼?我這乃是以德報怨!景將軍若真相感謝,應當請我吃魚纔是啊!”
景延年頷首輕笑,請他在亭中坐下。
蕭玉琢滿心彆扭,什麼叫以德報怨?不就淹死他一隻貓麼?用得着記恨這麼久?
“郎君若是要感謝越王,不若送他一隻貓。”蕭玉琢冷哼。
李泰立時擡頭,目中有波光瀲灩,“哦?什麼貓?”
“越王殿下說什麼以德報怨?”蕭玉琢挑眉問道。
越王呵呵一笑,“喲,郡主說的是淹死貓的事兒呀?這事兒都過去多久了,郡主竟還記得呢?”
反倒成她記得了?蕭玉琢瞪眼。
“我早不養貓了,如今能泅水倒要感謝當初郡主將我推下水呢。”越王笑起來。
還有這事兒?
景延年聞言,側臉看向蕭玉琢。
蕭玉琢瞪眼,茫然不知。是郡主忘了,還是這越王胡說八道?
梅香在亭子外頭站着,她這會兒卻也問不了旁人,爲了不露餡兒,蕭玉琢冷哼一聲,別過臉去。
恰好那小姑娘烤好了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