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大家安靜一下!”在一旁的明石閣主擡了擡手,示意大家安靜。
看了一眼執玉閣的明修,待對方微微點頭後,又轉向臺上不知所措的雲央,開了口。
“雲央,時辰不早了,由你來吧!”
話語間一揮衣袖,看似厚重的輪椅竟然騰空而起,在空中轉了幾圈,不偏不倚,落在了剛纔明聿閣主所在之地。
輪椅落地,厚重的石臺震了震,而坐在上面的人竟然連發絲都沒抖動一下。
不愧爲執武閣閣主!
雖說不良於行,武功修爲卻不容小覷。如此一手,倒是震懾住了衆人。
“是,明石閣主!”
朝明石行了一禮,雲央不急不慢的理了理衣袖,深深呼出一口氣,一步一步沉穩的向映日石走去。
鬆月臺依山勢而建,雖由無念山的主峰延伸而來,卻比離心苑的地勢高出了許多。
千百年來斗轉星移,山河變換,這片三面臨崖的側峰也被歲月磨去棱角,形成了一塊天然的平臺。
沐日月之光輝,享遺世之風華。立於鬆月臺之上,感受着山風雲霧的繚繞,讓人不自主的產生一種我欲乘風歸去之心。
然而崖邊的那塊映日石,卻是讓這種臨仙之感更加強烈了幾分。
映日石是天然鑲嵌在鬆月臺石壁中的一塊螢石,白日光線強烈的時候與其他山石無異,卻能在入夜後,散發出微弱的螢光,與蒼穹中的明月遙相照應,形成一幅日月同輝的奇景,故得此名。
踏上映日石,雲央自小童手中接過一個巴掌大小的銅罐。銅罐不大,罐壁上鑄着三隻挺立的仙鶴,昂首振翅,欲飛而出。罐口微收,卻不光滑,密密麻麻鑄滿了繁複的圖騰,像是一種花,卻又更像是一種經文。
也許是經常被人擦拭的緣故,鶴身及凸起的花紋處,泛着銅器特有的光亮,而鏤空處的微微青綠,卻彰顯出了鶴罐的年代久遠。
雲央雙手託着鶴罐與眉齊高,眼中深沉的看不見一絲波光。彷彿除了心中的靜謐,再也裝不下任何塵世的紛擾。
“窮宇之荒,斂洲之蒼。”
祈福者手掌用力,罐口向下微斜,一片流光傾瀉而下,如星河流淌,絢麗無雙。
“思禹遺昌,念悔有襄。”
然而讓人驚異的是,絢燦的水波竟然在空中漂浮起來,由近及遠的散漫開,從厚重變的稀薄,像片七彩的雲霧,漸漸將石上之人籠罩。
“願吾今伉,佑汝斻揚。”
雲央收回鶴罐,運氣一揮,山風襲來,吹的衣袍獵獵作響,像是要席捲萬物般,帶着着炫目的星河飛離映日石,向山崖下急速墜去。
“萬矣皆往,歸於平殤……”
直至最後一滴星火消失在天際,鬆月臺重新歸於肅穆,彷彿一番奇景異象從未發生過一樣。
鐺……
長鳴鐘響,又是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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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山,碧空閣。
離宗開山建派三百一十二年,自祖師無念起,共歷八任宗主。
第一任宗主秦無念,武功造詣頗高,建立離宗以來不問世事,專心習武。其自創的離心劍法招式凌厲,變幻無窮,一時間無人能敵,成爲百十年來江湖中不可逾越的傳奇。
然而,相較於離心劍法的精奇,武林衆人更向往的卻是它的神秘。
無念山的離心劍歷來只傳宗主一人,而歷任宗主卻又深居山中不入世,以至幾百年後的今天,無人窺其全貌。
江湖中也有一說,說這離心劍法怕是空有其表,浪得虛名,纔不敢輕易示人,甚至連蒼松派的十光劍都不上。
被拿來和離心劍相作比較,一時間蒼松派弟子個個精神煥發,與有榮焉,恨不得衝上無念山,與離宗宗主一較高下。卻礙於無念山不染江湖是非,不待無關外客,這才作了罷。
江湖流言,博一笑耳。卻有淺薄之人當了真……
在這個神秘的離宗後山,確實有一個地方和其它各處不同——碧空閣。
碧空閣說是閣,卻只是隱匿在後山竹林深處的一進院落。
和無念山其它地方不同的是,此處供奉着離宗歷代宗主的畫像。
從先祖秦無念,到其弟子重意,再到百年前的觀河,乃至上任宗主沉殤,八代宗主一一陳列高堂之上。
雖然各位早已離世多年,可在這幽森的碧空閣裡,卻處處殘存着對他們的記憶。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永無消逝之時……
碧空閣——亦是離宗的禁地。
從鬆月臺疾馳而下,雲夜不敢有一絲功夫的停頓。
雲木的蜂鳴極其獨特,只有內力高強之人才能聽見,而長短不一的音節,卻又組成一套唯有自己人才能識別的暗語。
三短一長,情況危急,速至。
從離心苑的屋頂掠過,雲夜撇了一眼宗主緊閉的房門。門窗完好,油燈閃爍着微弱的光亮,沒有打鬥的痕跡,甚好。
蜂鳴再度傳來,一長一短,兩聲急促,西北方向。
雲夜足尖一轉,衣袖飛騰,提氣便衝着後山飛奔而去。
夜寒如冰,時隱時現的月爲漱漱作響的竹葉留下斑駁的疏影。
雲木皺着眉,眼中隱藏着深深的擔憂。空氣中的血腥氣越來越重了,分明是從竹林深處的碧空閣傳來,然而自己卻解不了這竹林的陣法,只能在此處以蜂鳴傳音示警。
可這後山竹林與鬆月臺相距甚遠,蜂鳴是否能被幾位閣主聽見,就真的要看運氣了。
雲木將蜂鳴笛靠近嘴邊,尚未出聲,一陣凌厲的氣息襲來,壓的自己心頭一震。還沒來的及運氣抵擋,便見一個灰藍色的身影翻飛而至。
執書閣閣主雲夜?!
本以爲最先趕來的應該是明聿閣主和明石閣主中的一位纔是,竟沒想到會是雲夜師兄。然而情況緊急,又容不得雲木多想。
“像是在裡面,血腥氣越來越重了,陣法解不開。”見雲夜臉色不好,雲木指了指竹林深處。
碧空閣是離宗的禁地,師祖設置的陣法高深奇異,只有宗主和明聿閣主知道陣眼所在,一般人想要硬闖,非死即傷。
而今,環顧四周,沒有一絲打鬥的痕跡,血腥氣卻如此濃郁。
雲夜心中一驚,怕是情況不妙。
未待雲木話語落地,雲夜擡手拂袖,一瞬間地上的碎石夾雜着凌厲之風朝竹林射去。
他竟然想要硬闖!
陣法被啓動,剛剛還平靜的竹林突然躁動起來,一時間飛沙走石,狂風亂作。雲夜雲木運氣穩住身形,眼前的景物卻越來越模糊。
一絲破空之響,雲夜微微側身,就勢一掌拍向雲木肩頭,二人分別向兩個方向飛散開。卻見一片血紅色的竹葉劃過沙塵,叮噹一聲,入地三分。
“師兄!”被雲夜拍向後方的雲木在空中一個翻身,借力向後飛出一丈之外,出了陣法的範圍。
“呆在那邊別動!”被雲夜喝止,想要再度入陣的雲木只好後退一步。
執書閣博覽天下奇書,身爲閣主的雲夜師兄又對機關陣法多有鑽研,他既然出手,心中應該頗有幾分勝算吧。
雲木心思細膩,最擅追蹤,在武功造詣上卻比不得幾位師兄,自是不敢再入陣添亂。
但也不願見師兄獨自一人冒險,正欲轉身求救,卻看見明聿閣主鐵青着臉疾馳而至。
“宗主人呢?”
人未落地,聲已先至。見碧空閣陣法被啓動,明聿的臉由鐵青轉白。
“回明聿閣主,宗主應該在碧空閣內。”
雲木頓了頓,雲夜師兄闖陣的話還未說出口,明聿已經飛身入陣,消失在竹林的混沌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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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祖遺留的陣法本身並不難解,只要找到生門便可破陣而出。可難就難在這生門所在。
陣法一旦啓動,除了飛沙幻境,更加致命的就是這飛舞的竹葉。隨風而動,如影隨形,在闖入者不注意之時卻能化身利刃,取人性命。
縱使來者武功再高,面對漫天真假難辨的暗器,怕是也不能做到毫髮無傷。就算勉強拖延,無法從千篇一律的綠竹中找到生門,最終還是會力竭而亡。
不死不休,便是這碧空閣無人敢闖的原因所在。
震開沾衣的碎葉,明聿借利刃飛馳而來的力道騰空而起,看似毫無章法的跳躍,卻偏偏避開了四周暗器的突襲。
飛沙散去,眼前逐漸明朗,碧空閣幾個蒼勁的大字如幻境般呈現在來者的面前。
“師兄!”
身爲離宗律法的執掌者,明聿第一次顧不得所謂的行之禮法,顧不得對歷代宗主魂歸之地的敬意,一腳踹開碧空閣歷經滄桑的厚重木門,木門撞上斑駁的青磚石壁,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啪…啪…啪……
嘩啦…嘩啦…
隨着木門的打開,微弱的月光夾雜着山風涌入極盡的黑暗,遇到冰冷的石壁,又紛紛四散開來。
泛黃的卷軸被攪動,敲打着牆壁,發出幽森的聲響,在空曠漆黑的閣內不斷迴盪,像是低語,又像是呢喃,悽悽慼慼,永無盡時……
“師兄!”
師兄……
師兄……
明聿並非第一次踏入着這碧空閣,或者說和師兄來過太多次,多到連地上的石板數都一清二楚。
可現在,卻有種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覺。
擡起的腳停頓着不敢落下,撲面而來的血腥氣讓人心生絕望,然而明聿的內心深處卻聲嘶力竭的叫囂着。
不會的,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這是無念山!固若金湯的無念山!
這是離宗!傾其一生心血的離宗!
師兄怎麼會、怎麼能夠出事!
遲疑間,灰藍色的身影穿過迷霧由遠及近,踏風疾至。
還是那個素衣的少年,手持劍刃,衣衫獵獵。
然而歷來沉定如玉的面容卻被打碎,從眸底深處浮出萬片冰霜,彷若無妄劍刃上的殘血,散發出濃烈的殘暴戾氣。
血。
滿目的鮮血。
順着石板暈染開來,一塊一塊,滲透進每一個冰冷的縫隙,也一點一點,一滴一滴,滲透進來人的心底。
一朵玉蘭在鮮紅中悄然綻放,奪目的白,像是來自地底的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