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寒坐在可慧的病牀前面。
可慧住院已經一個星期了,她進步得相當迅速。除了折斷的腿骨上了石膏以外,其他的外傷差不多都好了。生理食鹽水早就停止了注射,她的雙手得到自由後就片刻都不肯安靜,一會兒要削蘋果,一會兒要塗指甲油,一會兒又鬧着要幫高寒抄樂譜……她的面頰又恢復了紅潤,眼睛又是神采奕奕的,嘴脣又是紅灩灩的,而且,嘰嘰喳喳的像只多話的小麻雀,又說又笑又嘆氣。她恨透了腳上的石膏,擔心傷愈之後還能不能跳迪斯科。望着高寒,她的眼光裡充滿了同情和歉疚:
“高寒,你真倒楣,要天天來陪我這個斷了腿的討厭鬼!你一定煩死了。”她伸手摸他的下巴,他的面頰。“高寒,你好瘦呵!你不要爲我擔心,你看我不是一天比一天好嗎?”她又摸他的眉毛、眼睛、頭髮,和耳朵。“你煩了,是不是?你不需要陪我的!真的,你明天起不要來了。你去練唱去!噢,你上了電視嗎?”
“沒有。”高寒勉強地說,看着可慧那由於瘦了,而顯得更大的眼睛。
“哎!”可慧想踹腳,一踹之下,大痛特痛,痛得她不得不彎下腰去,從嘴裡猛吸氣,高寒跳起來,用手扶住她,急急地問:
“怎樣?怎樣?”
“我忘了,我想跺腳,”她呻吟着說,痛得冷汗都出來了,她卻對着高寒勇敢地微笑。“沒事,只是有一點點痛,你不要慌,我故意誇張給你看,好讓你着急一下。”高寒看着她那已痛得發白的嘴脣,知道她並沒有誇張,知道她在強忍痛楚。看到她疼成那樣還在笑,他心裡就絞扭起來了,他扶着她的肩,讓她躺好。
“求求你,別亂動行不行?”他問,“好好的,怎麼要跺腳?”
“你沒上電視呀!”她叫着,一臉的惶急和懊喪。“都爲了我!害你連出名的機會都丟了。只要你上一次電視,保管你會風靡整個臺灣,你會大大出名的!喂喂,”她急急地抓他的手,搖撼着,“你有沒有另外接洽時間,再上電視?不上‘蓬萊仙島’,還可以上‘歡樂假期’呀!還有‘大舞臺’啦,‘一道彩虹’啦……綜藝節目多着呢!”
“可慧,”高寒輕輕地打斷了她,“我告訴你一件事,你不要生氣。”
“哦?”可慧狐疑地看着他,伸手玩着他衣領上的扣子。“什麼事?”
“‘埃及人’已經解散了!”
“什麼?”可慧吃了一驚,要跳起來,又觸動了腰上的傷口,再度痛得她眼冒金星,亂叫哎喲。高寒伸手按住她的身子,焦灼地說:
“你能不能躺着不要亂動呢?”
她無可奈何地躺着,大眼睛裡盛滿關懷與焦灼,專注地停在他臉上。
“爲什麼要解散呢?”她急急地問,“那已經成了學校裡的一景了,怎麼能解散呢?爲什麼?”
“因爲我沒上電視,大家都罵我,我跟他們吵起來了,連高望都不同情我,說我至少該打個電話通知一下,他們不瞭解當時的情況,我根本把這回事忘得乾乾淨淨。我們大吵特吵,吵到最後,樂隊就宣佈解散了。”
她瞅着他,手指慢慢地摸索到他胸前的獅身人面像。她一語不發,只是瞅着他。
“不要這樣一臉悲哀的樣子!”高寒笑着說,“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一個樂隊而已!我早說過,天下從沒有不解散的樂隊!這樣也好,免得一忽兒練習,一忽兒表演,耽誤好多時間!”
她仍然瞅着他。瞅着,瞅着,瞅着……就有兩滴又圓又大的淚珠,從她眼角慢慢地滾出來了。高寒大驚失色,彎着腰去看她,他幾乎沒有看過她流淚,剛剛受傷那兩天,她疼得昏昏沉沉還要說笑話。現在,這眼淚使他心慌而悸動了。他用雙手扶着她的胳膊,輕輕地搖撼她,一迭連聲地說:
“喂喂喂,怎麼了?怎麼了?怎麼了?……”
“都是我不好。”她側過頭去,淚珠從眼角滾落在枕頭上。“我害你被他們罵,又害你解散了樂隊。我知道,你愛那個樂隊就好像愛你的生命一樣。你一定被罵慘了,你一定忍無可忍才這樣做……高寒,你……你……”她抽噎着,更多的淚珠滾了出來,“你對我太好了!”她終於低喊出來。
高寒凝視她,內疚使他渾身顫慄,心中猛地緊緊一抽。幸好她失去了記憶,幸好她完完全全忘記了杏林中的談話。幸好?他心中又一陣抽痛,不能想,不要去想!他眼前有個爲他受傷又爲他流淚的女孩,如果他再去想別人,就太沒有心肝了!他取出手帕,去爲她拭淚,他的臉離她的只有幾時的距離。
“別哭!”他低語,“別哭。可慧,我發誓——我並不惋惜那個樂隊……”
“我惋惜。”她說,仍然抽噎着。“等我好了,等我能走了,我要去一個一個跟他們說,我要你們再組合起來!他們都那麼崇拜你,而你爲我就……就……”
“不全是爲你!”他慌忙說,“不全是爲你!真的,可慧,別把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他用一隻手托起她的下巴,用另一隻手去擦她的眼淚。“笑一笑,可慧。”他柔聲說,“笑一笑。”
她含着眼淚笑了笑,像個孩子。
他扶着她的頭,要把她扶到枕上去,因爲她又東倒西歪了。她悄眼看他,室內靜悄悄的,只有他們兩個,所有的人都安心避開了。她忽然伸出胳臂,挽住了他的頭,把他拉向自己,她低語:
“吻我!高寒!”
高寒怔了怔,就俯下頭去,情不自禁地吻住了她。她另一隻手也繞了上來,緊緊地纏住了他的脖子。有好一會兒,他們就這樣呆着,她那薄薄的嘴脣細嫩而輕柔。然後,一聲門響驚動了他們。高寒擡起頭來,轉過身子。面對着的,是翠薇和盼雲。
“噢,媽。噢,小嬸嬸!”可慧招呼着,整個面孔都緋紅了。
盼雲的眼光和高寒的接觸了,盼雲立刻調開了視線,只覺得像有根鞭子,狠狠地從她心臟上鞭打過去,說不出來有多疼,說不出來有多酸楚,說不出來有多刺傷。更難堪的,是內心深處的那種近乎嫉妒的情緒,畢竟是這樣了!畢竟是功德圓滿了!她一直期望這樣,不是嗎?她一直期望他們兩個“好”,爲什麼現在心中會這樣刺痛呢?她真想避出去,真想馬上離開,卻又怕太露痕跡了。她走到可慧的牀腳,勉強想擠出一個笑容,但是,她失敗了
。倒是可慧,經過幾秒鐘的羞澀後,就落落大方地笑了起來:
“糟糕,給你們當場抓到了!”她伸伸舌頭,又是一臉天真調皮相。
高寒不安地咳了一聲。翠薇笑着瞪了他一眼。
“高寒,”翠薇從上到下地看他,笑意更深了,丈母孃看女婿,怎麼看怎麼順眼。“你來了多久了?”
“吃過午飯就來了。”高寒有些狼狽,比狼狽更多的,是種複雜的痛苦。他偷眼看盼雲,她已經避到屋子一隅,在那兒研究牆上的一幅現代畫。他再看看翠薇和牀上的可慧。
“我要先走一步了。”他說,“我還有課。”
“幾點下課?”可慧問。
“大概五點半。”
“你要來喲,我等你。”
他點點頭,再看盼雲,盼雲背對着他。他咬緊牙關,心裡像有個蟲子在啃齧他的心臟,快把他的心臟啃光了。他毅然一甩頭,高寒呵高寒,你只能在她們兩個裡要一個!事已至此,夫復何言?他走出了病房。
一走出病房,他就覺得腳發軟了,穿過走廊,他不自禁地在牆上靠了一下。眼前閃過的,是盼雲那受傷而痛楚的眸子,那瘦瘦弱弱的背影,那勉強維持的尊嚴……受傷,是的,她受傷了。因爲他吻可慧而受傷了,這意味着什麼?老天,她在愛他的,她是愛他的!老天!我們在做什麼?老天!
他在醫院門口候診室中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把腦袋埋在手心中,手指插在頭髮裡,他拼命地扯着頭髮,心裡有一萬個聲音,同時吶喊起來:
“盼雲!盼雲!盼雲!盼雲!”
他呻吟着,把腦袋一直埋到膝蓋上去。他旁邊有個少婦帶着一個孩子在候診,他聽到那孩子說:
“媽媽,你看,瘋子!瘋子!”
他擡起頭來,去看那孩子,那母親慌忙把孩子拉到懷裡去,他對孩子咧咧嘴,露露牙齒,孩子的頭躲到母親衣服裡面去了。他茫然地站起身來,雙手插在夾克口袋裡,走出醫院的大門,迎面,是秋天的風,冷而蕭颯。
他沒有離開醫院很遠,就站在那醫院門口,他用背貼着圍牆,靜靜地站着,靜靜地等待着。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固執地不看錶,只是那樣站着,像一張壁紙,眼睛直直地注視着醫院門口。有人進去,有人出來,那孩子牽着母親的手也出來了:
“媽媽,瘋子!瘋子!”孩子又喊。
那母親悄悄偷看他一眼,一把矇住孩子的嘴,抱着孩子急慌慌地逃走了。他扯了扯頭髮,覺得自己真的快發瘋了。
終於,盼雲走出了醫院的大門。他飛快地閃了過去,攔在她的面前。
盼雲擡眼看他,他們兩人對視着,誰都沒有說話。好一會兒,他們只是這樣相對而視,好像整個世界都消失了,都不存在了。然後,高寒伸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她沒有抗拒,很順從地讓他握着,他伸手叫了一輛計程車。
“我們找個地方去坐坐?”他說。
她點點頭,從來,她沒有這樣順從過他。
上了計程車,他開始回覆了一些理智,開始又能思想了。他把她的手握得緊緊的,生怕她打開另一扇門跑掉,但是,她坐在那兒不動,有種奇異的沉靜,有種令人心酸的柔順。
“去哪兒?”司機回頭問。
“去——”他猶豫着,忽然想起了那個老地方,那座蓮花池。“去青年公園!”
青年公園別來無恙,依然是空蕩蕩地沒有幾個遊人,依然是疏落的林木,依然平疇綠野,依然是彎曲的蓮池,蓮池邊,依然豎着那棵大樹,大樹下,也依然是那張孤獨的椅子。
他帶着她走到樹下,望着那蓮池,那老樹橫枝,兩人都在回想着那天落進蓮池的情景。事實上,事情發生並沒有多久,但是,這之間經歷過太多事情,竟使他們有恍如隔世之感。盼雲的眼光終於從蓮池上移過來,落在高寒臉上了。
他們彼此對視着,那樣深深地、苦苦地、切切地對視着。高寒第一次在盼雲眼裡讀出那麼深厚的感情,那麼濃摯的感情,那麼沒有保留的感情……他立即擁她入懷,她絲毫也沒有抗拒,緊緊地抱住他的腰,他們的嘴脣貼住了。
這是一個炙熱、纏綿,充滿煎熬、痛楚與悲苦的吻。他們彼此奉獻,彼此需索,彼此慰藉着彼此,彼此渴求着彼此……千言萬語,萬語千言……都要借這一吻來傳達,他們的吻攪熱了空氣。
終於,他擡起頭來,帶着不信任的表情,去察看她的眼睛。又帶着猝然的酸楚,把她的腦袋壓在自己的胸前。
“哦,盼雲,”他低語,“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盼雲!”
她的面頰貼着他那個獅身人面像,石雕被她的面頰烤熱了。她的手仍然緊抱着他的腰,她用全身心在感應這片刻的相愛與相聚。
“你已經做對了。”她低聲說。
“什麼做對了?”他追問,“對她做對了,還是對你做對了?”
“對她!”她仰起頭來,盯着他了,“高寒,你跟我一樣清楚,在她失去記憶以後,我們再也不能刺激她了。我認識一個心理科醫生,我去問過他,他說,如果是種最悲切的記憶,失去了是最幸福的,如果喚醒這記憶,很可能導致她瘋狂。”
“你有沒有想過,”高寒仍然懷抱着她,苦惱地凝視着她,“她有一天,說不定會恢復記憶,想起杏林那一幕,那時,她會無地自容。”
盼雲顫慄了一下。
“高寒,永遠不要讓她恢復記憶!”
“這不在我能控制的範圍之內吧?”
“在你能控制的範圍之內!”盼雲有力地說,“只要你愛她,全心全意地愛她,不給她絲毫懷疑的地方,不給她任何需要回憶的因素……那麼,她就根本不會再去想,心理醫生說,這種失憶症可能是終身的,除非你再去刺激它,它就不會醒覺。”
“別忘了,我也學醫,我也念過心理學,這件事很危險,失憶症隨時可能恢復!”
“不會,不會!”盼雲堅定地搖頭,“只要你真心真意去愛她!”
他的手緊箍了她一下。
“你‘真心真意’希望我‘真心真意’愛她嗎?”他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問。
她凝視着他,眼中盛滿了坦白的痛楚。
“高寒!
”她慘然低呼,“我們都無法選擇了!都無法選擇了!”
“爲什麼?”
“你跟我一樣清楚爲什麼,你不能再殺她一次!我們都不能再殺她一次!你做不出來了,永遠做不出來了!”
是的,他做不出來了!當可慧生死未卜的時候,他只希望時間倒流,讓一切沒發生過,如今,時間真的倒流了。他再也不能把第一次的錯誤重犯!而且,如果現在再提出來,那是真的會徹徹底底地殺了可慧了。想到這兒,他就忍不住周身顫抖。
“高寒,去愛她!”盼雲溫柔地說,“你會發現愛她並不困難。事實上,今天你已經去‘愛’了,你吻了她,那並不困難,是不是?”
他盯着她。
“你吃醋嗎?”他直率地問。
“是的。”她真摯地回答。
“也痛苦嗎?”
“是的。”
他一下子又把她擁得緊緊的。在她耳邊飛快地說:
“我們逃走吧!盼雲。什麼都不要管,我們逃走吧,逃到沒有人的地方去!”
“不要說孩子話。”她有些哽咽。“這太不實際了。我們沒地方可逃。責任、家庭、學業……你還有太多的包袱。人活着就有這些包袱,我們都不能逃。如果真能逃走,也沒矛盾和痛苦了,反正,結論是一樣,你要再殺可慧一次。你做不出來,我也做不出來!”
他把面頰埋進她耳邊的長髮中,他吻着她的耳垂,吻着她那細細的髮絲,他的眼眶潮溼,聲音喑啞:
“那麼,你肯答應我一個要求嗎?你肯拋開禮教和道德的枷鎖嗎?”
“不,不能。”她咬咬嘴脣。“我知道你的意思,坦白說,不能。並不僅僅是道德和禮教,還有良心問題,我不能——欺騙可慧。我也不能冒這個險,喚醒她記憶的危險!”
“我們現在算不算欺騙可慧呢?”
她擡起頭來,盯着他的眼睛。
“算。”她低語,“所以,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單獨見面,以後,我再也不單獨見你了。”
他往樹上一靠,腦袋在樹幹上撞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揉揉頭髮,眼光死死地注視着盼雲的臉。他在她臉上看到了一種近乎悲壯的堅決,這使他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都破碎了。然後,他體會出來,這幾乎是一次訣別的會面,所以她那麼柔順,所以她那麼甜蜜,所以她那麼坦白……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他盯着她,她也盯着他,兩人都看出對方的思想和感情。
“不。”他機械化地說。
“是的。”她悄聲應着。
“不!”他加大了聲音。
“是的。”她仍然悲壯而堅定。
“不!”他大聲狂喊了,“不!不!不!……”
她一下子撲過來,抱住了他,緊緊地貼住他,把遍是淚痕的面頰貼在他胸前,他用手摸索她的臉,摸到了一手的潮溼。他掙扎着低下頭去,掙扎着吻她的面頰、吻她的淚,掙扎着喃喃地說:
“怎麼樣才能停止愛你?怎麼樣才能停止愛你?你告訴我,怎麼樣才能停止愛你?”
“高寒,”她低聲飲泣,“我們沒有碰對時間,早三年相遇,或者晚三年相遇,可能都是另一種局面,現在,我們面前只有一條路可走——高寒,你有多少話要對我說,今天一次說完,你有多少感情要給我,今天一次給我,分手後,你就再也不是我的了。”
他推開她,看她。
“看樣子,我們是真的要分手?”
她點點頭。
他忽然笑了。轉過身子,他笑着用額角抵住樹幹。
“知道嗎?盼雲,我們一共只單獨見過三次面,第一次在狗店門口買狗,我糊里糊塗地讓機會從手中溜走。第二次就在這兒,你把我推進蓮花池,鬧了個不歡而散。第三次就是今天,你和我談到從此分手……哈哈!盼雲,這故事不好,寫下來都沒人能相信,我們連‘相聚’都談不上,就要談‘分手’!哈哈,這故事實在不好!即使你喜歡的那支歌,也先要‘聚也依依’,才能‘散也依依’呀!怎麼會殘忍到讓我剛剛證實你的感情,就要面對離別……”
她從他身後緊抱了他一下,把面頰在他背上貼了貼,然後,她轉過身子,就放開腳步,預備跑走了。
他飛快地回過頭來。
“站住!”他喊。
她站住了,悽然地擡頭看他。
他面色慘白,眼珠卻是充血的。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她身邊,望着她。他的聲音低沉而理性了:
“我沒有權利再糾纏你,沒有權利再加重你的煩惱。如果愛一個人會這麼痛苦,我真希望人類都沒有感情!”他頓了頓,“你是對的,我不能同時要兩個女人,除非我們都能狠心讓可慧再死一次,否則,我和你沒有未來。”他咬住嘴脣,他的嘴脣毫無血色,低下頭去,他取下了自己脖子上那獅身人面像,掛到她的脖子上去,拉開她的衣領,他讓那獅身人面像落到她胸前,貼肉墜着。整理好她的衣服,他繼續說,“知道‘埃及人’已經解散了嗎?這是我最珍愛的飾物,我把它送給你。爲了你,從此,我發誓不再唱歌!我生命裡再也沒有歌了。可是,盼雲,答覆我最後一個問題……”
她等待着。
“即使我和可慧結了婚,我們還是會見面的,是不是?”他問,“如果我們見到面,你認爲我能裝得若無其事嗎?假如我不小心,泄漏了我內心的感情,又怎麼辦?”
她看了他片刻。
“你不會泄漏的。”她啞聲說。
“我不像你這樣有把握。”
她深深看他,默然片刻。
“你不會泄漏的。”她再重複了一句,“因爲,我會想辦法讓你不泄漏!”
再看了他一眼,她咬緊牙關,毅然地一甩頭,掉轉身子,往公園門口走去。他本能地向前傾了傾,似乎要拉住她,但是,他剋制住了自己。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公園的小徑上,消失在那綠野疏林中,消失在那暮色蒼茫裡。他退後了一步,仰靠在身後的大樹上,他擡眼看天,有幾片灰暗的雲在緩緩地移動。他腦中,沉甸甸地、苦澀澀地浮起了幾個句子:
也曾問流水的消息,
也曾問白雲的去處,
問不清,問不清的是愛的情緒,
聚也依依,散也依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