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顧盼的辦公室前每天都會有一束美麗的花,但顧盼卻沒怎麼遇到過謝長空。
那天說好的一起用晚飯也不了了之。
原因無他,謝長空實在太忙了,他屬於空降部隊,和上海這邊的各方主事者都不太熟,雖然礙於他的背景來歷大家對他客客氣氣,可真要融入這個圈子,想要展開工作卻並不那麼容易。
除了76號內部的一些事宜他需要花時間力氣去了解查看,上面還希望他能夠把上海的經濟事宜也一併管理,加上汪志遠的亂子使得76號大失臉面、特高課又牽涉其中,所以日本人也將這些事一併交給謝長空去處理。
所以他每天忙着去結識應酬上海灘上新政府裡的大人物,還要和特高課、76號的高層交接工作,走馬上任一個多星期了才終於抽出時間和76號兩位大佬幾位同僚一起吃晚飯。
因此顧盼並沒有因爲謝長空的到來而感覺到日子有什麼不一樣,謝長空每日例行送花打電話,她花每天仍給林楚,電話若是公事便不推脫;若是私事便三言兩語打發掉,並不受什麼影響。
但是沈棠最近的態度卻變得很奇怪,有點黏糊,有點死纏爛打,也不知道是因爲之前不打不相識還是對新來的謝長空不明其身份而下意識的敵對,顧盼好幾次試圖讓他放鬆下來無果乾脆便不再廢話,她深諳一個道理:人類有時候對於別人越是勸你不要做的事越會較勁,不管多大都會偶爾犯這種幼稚的毛病。
而顯然沈棠最近犯病犯得不輕,吃晚飯的時候和謝長空也是針鋒相對,看着笑臉相迎實則底下兩人互插刀子,開始還有人想着當和事老以爲兩位處長只是不熟悉相互試探,卻沒想到隨即捲入刀光劍影差點被誤傷,最後連丁墨炎李世羣也乾脆不管了,衆人低頭吃飯,任由謝長空沈棠自由發揮。
好在兩人還算知道這是什麼場合,雖然你來我往沒刻消停,但到底沒直接拔槍動刀的,面子情還算是維持住了。
而一頓飯的功夫下來,雖然顧盼始終不理會不參與,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這兩位處長爭來鬥去的焦點集中在顧盼身上,到最後大家看顧盼三人的眼神都不對了,搞得顧盼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想直接斃了沈棠謝長空這兩個禍害!
但卻不能,還得保持微笑,顧盼心裡好氣哦!
酒足飯飽,看戲也看得差不多了,丁墨炎笑着打官腔:“謝處長年輕有爲,沈處長人才出衆,我們小顧處長細心謹慎,都是76號今後要仰仗的人才,以後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76號的將來就靠你們啦。”
“丁主任說笑了,要是沒有丁主任和李副主任的帶領,我們這些後輩只知橫衝直撞,哪能有什麼成就,還需要丁主任李副主任多多提攜纔好。”謝長空舉杯敬丁墨炎,面容誠懇姿態俊朗,“這一杯我先乾爲敬,丁主任、李副主任,謝長空初來乍到行事如有不妥之處還請衆位不吝指教;各位同僚,若謝長空有得罪的地方,也還希望大家不要避諱,儘管告訴我。”說完他含笑舉杯敬了衆人一圈,一飲而盡,非常痛快。
“好說好說,真是後生可畏啊,謝處長不僅年輕有爲還爲人謙遜,實在是我76號不可多得的人才,日後有你們相互扶持共同進退,何愁我76號大事不成。”丁墨炎哈哈大笑。
沈棠懶洋洋的舉起杯子跟着一飲而盡:“這話我沈棠愧不敢當,年輕有爲這樣的詞是用來形容謝處長這樣的人才的,我怕我沈棠會給謝處長拖後腿啊。”
他話這麼說着,眼睛卻看着顧盼。
顧盼深吸了口氣,無奈,卻也不能真放着沈棠不管,她雖口口聲聲說不管沈棠做什麼不牽連她就好,可現在真有了交情,卻還是隻能認命的被他拖下水。
“沈處長說笑了,拖後腿的是我纔對,兩位都是青年才俊我76號不可多得的人才。”顧盼舉杯跟沈棠輕輕碰了碰,暗自用不贊同的目光對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收斂,又看向謝長空微笑道:“若以後顧盼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希望謝處長手下留情多多指教。”
“我謝長空初來乍到,該我說請顧處長和沈處長多多指教纔是。”謝長空的目光在顧盼和沈棠兩人身上轉過,目光越發幽深。
而沈棠雖在顧盼的警告下有所收斂,但看謝長空的目光卻是充滿挑釁的,那是一種男人才能明白的挑釁。
酒過三巡,丁墨炎起身先走,李世羣立刻起身親自去送,兩位大佬都要走了,剩下的人自然也坐不住,自然也就各自散去。
顧盼去了洗手間,謝長空緊跟而去,沈棠不甘示弱,卻被林楚攔下,可人雖然留下了眼睛卻黏在顧盼身後,心思早就飄遠了。
丁墨炎和李世羣雖然走在前面,卻沒錯過這一幕,丁墨炎拍拍李世羣的肩膀,“世羣哪,盼盼這孩子也該成家了吧。”
李世羣哪裡會不明白丁墨炎的意思,當下苦笑道:“丁主任放心,盼盼的婚事我心裡有數,會盡快定下來的。”他看了一眼沈棠,又附耳過去在丁墨炎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丁墨炎聽完眉頭舒展開來,對李世羣點點頭:“既如此,你就着手去做,若是還有閒暇,讓你夫人和我太太看看上海灘上適齡的美貌姑娘,沈棠這小子也該早日定下來才行了。”
李世羣含笑點頭應下,又道:“沈處長也就這點愛好,您也真是爲他盡心盡力了,若他不知好歹,可就白費了您一番心意。”
“這小子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心性爲人我都知道,他沒別的缺點,做事也行,就是不太認真,在女人這方面花了點。但這把年紀了也該定下來了,娶個漂亮厲害的太太管住了,日後也能踏踏實實的過日子,否則整日流連花叢的到老來可怎麼辦。”丁墨炎對沈棠真有幾分香火情,大抵是因爲丁墨炎沒有兒子,唯一的女兒還是前妻生的,在兩人離異的時候跟着母親去了國外定居,丁墨炎膝下空虛也就對跟他少年時性情容貌都有兩分相似、又跟了他許多年爲他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的沈棠另眼相看了。
說到這兒他忍不住嘆氣:“其實我早覺得你侄女是個好人選,可之前這小子不開竅,加上你侄女身邊又有後藤家的少爺在,我也就沒提;如今這小子倒是開竅了,可偏偏你侄女兒太受歡迎,拒了那位小少爺又來一位謝家大少爺,還真是……”
說着丁墨炎搖搖頭上車走了,李世羣忍不住擦了擦臉上的冷汗。
他回頭又看了屋裡的情形一眼,心情也十分的複雜。
早年李世羣也覺得有個管這樣的侄女兒真不錯,因她吸引着後藤哲哉,李世羣也沾了不少好處;可現在他卻發現,女人太漂亮太受歡迎並不是好事,追求者個個來頭不小,他這個當長輩的壓力更大。
李世羣想,自己得回去跟顧盼談談,讓她不能再拖着了,女人大了總是要出嫁的,隨意選一個趕緊定下來別鬧出什麼風流韻事來纔好。
“沈處長,麻煩你清醒點好嗎?你這是要做什麼?爲了一個女人跟還沒弄清楚來歷身份敵我不明的謝處長大打出手你死我活嗎?”林楚也顧不得了,找了個藉口隨意絆住了沈棠的腳步,苦口婆心的勸他。
這些日子她過得實在辛苦,謝長空忙歸忙,每天必然幾通電話過來詢問顧盼行蹤,大到去哪了小到吃飯吃了什麼幾點吃的是否該吃點心了,若是輪到哪日有空還要親自過來。
謝長空此人城府很深,看着溫柔和氣,實則誰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麼,林楚直覺這人不簡單,每次見到他都要打起十二萬分的小心來應對。
顧盼倒是還好,既不逃避也不熱情,權當謝長空是空氣。
可更讓林楚頭大如斗的卻是沈棠的態度,他幾乎都快視謝長空爲情敵恨不能上去咬人家一口了。
偏偏沈棠自己不知道自己已經深陷泥沼,林楚還不敢提醒他,生怕點醒了沈棠反而讓沈棠破罐子破摔,都說老房子着火是非常可怕的,林楚怕啊,沈棠這麼些年頂着個花花公子的名頭流連花叢卻片葉不沾身,看着風流倜儻實際日子有點苦逼,若是真的發覺他其實對顧盼已經有了不一樣的心思,林楚怕他不顧一切就陷下去了。
可是顧盼的身份,沈棠的責任,讓林楚不敢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同志因爲一份不該有的感情而毀了組織上的重託,也毀了自己的前途命運。
但沈棠現在顯然顧不到這麼多,他皺着眉頭對林楚道:“你攔着我做什麼?我怎麼就針對謝長空了?是,我是看他不順眼,難道我還能對着個漢奸順眼?你讓開,我要去看看他怎麼這麼不要臉死纏爛打……”
“難道你就不是死纏爛打嗎?顧處就說喜歡你不喜歡謝處長了?”林楚額頭上青筋直跳,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顧處自己能處理好自己的事,她自己都沒反對謝處長死纏爛打你操什麼心?你以什麼身份去阻止?那是人家的私事!”
“我怎麼就沒資格了?”沈棠聽着感覺特別不舒服:“我和她是……”
“是什麼?是同事?是朋友?”林楚冷笑:“什麼樣的朋友和同事可以插手管別人這種事?還是說你……”
“我怎麼了?”沈棠莫名其妙:“林秘書,你今天是不是火氣大了點,春天氣候乾燥你得多喝水,看看,這就上火了吧!女人還是少發脾氣的好,否則老得快,要是我沒記錯,你今年也有……”
“沈棠你就作死吧,我再也不要管你了。”林楚徹底火大,她氣得差點就脫口而出‘難道你真喜歡上顧盼了要你多管閒事?’,可到底忍住了沒說。
只是女人最不愛聽的一是說她老二是點出她的年紀,偏偏沈棠這會兒兩個禁忌都犯了,林楚眼見再說下去自己怕要說漏嘴乾脆提包走人,臨了丟下一句威脅:“你要是一意孤行違反了紀律損害了組織的利益,我會考慮向上報告。”說完林楚直接跑了。
沈棠繼續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林楚在氣什麼,更沒把她後來的威脅放在心上,撓了撓頭只覺得林楚走得好,就是走得不夠快,耽擱了他太多時間,也不知道這會兒顧盼和謝長空還在不在洗手間。
他擡起長腿就往洗手間走去,腦袋又控制不住的腦補:若是他們還在,這孤男寡女又有舊情的兩人這麼長時間在洗手間獨處會做什麼……想着想着就像限制級發展,嚇得他連忙把腦海裡黃暴的場景晃掉。
可是有些事你越不願意去想就越是容易去想,沈棠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擔心這種事,他就是剋制不住健步如飛越走越快。
顧盼用完衛生間出來洗手,不意外的看見在外面等着她的謝長空,顧盼也不去看他,目不斜視的打開水龍頭沖洗了一下,又對着鏡子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臉,隨即關水準備離開,整個過程全當謝長空不存在。
她這些天都是這樣的態度,謝長空剋制得很好,一改初見急躁的方式,改變了策略似乎打算長期抗戰了,所以顧盼也沒提防謝長空,卻不料他從不按牌理出牌,冷不防就從後面拉住了顧盼的手臂,用力將她轉過來推進了洗手間的牆壁上,用雙手控制了顧盼的雙手壓在頭兩邊,“盼盼,那個沈棠跟你什麼關係?”他低下腦袋靠近顧盼問道,眼裡醞釀着風暴。
大概是今晚多喝了幾杯酒,也許是這幾天的忍耐到了極限,謝長空再次露出了他的獠牙。
顧盼又驚又怒,使勁地掙扎想要推開,可謝長空的手上力氣太大了,牢牢地控制着她,根本不讓顧盼有絲毫掙脫的機會。
謝長空那麼大力,顧盼終於忍不住低叫道:“放開我謝長空,你又發什麼瘋?你弄疼我了!”
“我不放,你能拿我怎樣呢?”謝長空的眼裡難得有了一絲邪氣,他低笑着用額頭抵着顧盼的額頭,顧盼忍不住一僵,多少年了,他們頭一次這麼親近,可這種親近卻讓她覺得心裡越發難受,掙扎的就越厲害了。
“別動顧盼,你要是不動,就這麼讓我靠一會兒,我就放開你。”謝長空低聲說。
“你放開,再不放開,我就……”顧盼狠狠地瞪着他。
“就怎樣呢?叫人嗎?”謝長空低聲笑道,神情頗有幾分無賴:“你叫吧,讓大家來看看我們這個樣子,那你就只能跟着我了。”他一副吃定顧盼的樣子。
顧盼沒想到謝長空竟然會這樣說,當下愣了愣,眼見謝長空得寸進尺,放鬆了對她手腕的鉗制卻抱了過來,還沒忘記問道:“你和沈棠什麼關係,告訴我。”
“想知道?行啊,現在你就帶我回家,當着你媽的面說你要在兩個月內把我風風光光娶進家門,讓我接管主母的權利,那我就告訴你,也跟着你,一輩子都跟着你,怎樣?”顧盼冷笑了起來。
謝長空當即一僵,苦笑道:“盼盼……”
“你放開我!”顧盼用力一推,這次謝長空主動放了手,“盼盼,給我一點時間,你要的我都能做到,但是現在……”
“大哥你在裡面嗎?大哥!謝長空!”謝長空話沒說完就被人打斷,而在外面鬼吼鬼叫的不是別人,竟然是謝經綸。
顯而易見,謝長空回上海替日本人做事的消息已經讓周菲知道了,謝經綸九成是奉命來帶謝長空回家的。
謝長空還沒想好要怎麼辦,顧盼卻已經主動用力拉住他的手將謝長空推了出去,笑着對謝經綸道:“經綸我們在這裡,有事嗎?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這是一家日本人開的飯店,又在日租界,平時謝經綸是不怎麼會踏足這裡的。
謝經綸一擡頭看到謝長空和顧盼一起出現,先是一愣,隨即注意到顧盼和謝長空居然是手拉手出來的,雖然顧盼很快就撇清似的鬆開了謝長空的手,也移開了視線,但兩人的身體卻還靠得很近。
這一下子讓謝經綸忘了來的目的,他眼眶發熱的看着數年不見的大哥,看着以爲再也不可能看到的兩人站在一處的景象,激動地幾乎快要落淚:“太好了……”
顧盼見他這樣,本來要脫口而出的話始終沒有說出口,她低聲嘆了口氣上前將謝經綸抱了抱,拍了拍他的背,微笑着安撫道:“好了,多大的人啊還哭哭啼啼的,你肯定有事纔來這裡,先說正事吧。”
她一句話讓謝經綸立馬清醒過來,立刻又苦了臉,看着謝長空急切又低聲說道:“哥,媽已經知道你回來了,也知道你現在在幹什麼,氣得在家裡發脾氣要你立刻回去見她。”
“那我現在回去豈不是要被她打死?經綸你不夠意思,也不幫我轉圜轉圜。”謝長空苦惱地笑道。
謝經綸翻了個白眼,很沒兄弟義氣的說:“你又不是不知道媽的脾氣,這種時候我要替你轉圜死的就是我了,我可是馬上要結婚的人了,這條小命得留着爲你將來的弟妹負責,反正你孤家寡人,死了也就死了,所以這種事你還是自己上別讓我頂崗。”謝經綸一邊理直氣壯,一邊觀察顧盼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