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蘿蔔開會
孫權一直有跟呂蒙書信來往,對荊南的戰況也屬於心知肚明。
荊南的推進有條不紊,呂蒙和陸議兩人爲他勾勒出的劃江而治的藍圖正一步步慢慢成爲現實。
江陵雖然難攻,但等到荊南盡覆,江東有充足的本錢去進行漫長的對峙。
江陵能堅守一月,那能堅守半年否?能堅守一年否?
等到江陵告破,那麼劃江之勢自成,江東儘可高枕無憂。
這種情況下孫權最終還是按捺不住志得意滿,攬賓客於高臺,滿酒爵以宴親朋。
燃爐香菸嫋嫋,酒意微醺酡然。
一個內侍腳步匆匆進來,貼近江東之主後耳語了兩句。
短短几句話猶如一盆涼水,將酒意上涌之後升起的旖旎心思盡數驅散。
“不可能!”孫權第一反應便是這個,但隨即便收聲,對着身後擺了擺手然後轉入了後堂。
宴會主人的驟然消失並沒有引起什麼風浪。
轉入後堂之後陸議便看到孫權已經自顧自從牆上摘下了一柄寶劍。
陸議記得,這佩劍最初的主人是破虜將軍孫堅,雖不是什麼寶劍但也見證了孫家在江東的崛起,稱得上意義非凡。
只不過破江夏以後這柄劍就被懸掛了起來,就連去歲徵合肥時也未取下,如今……
“內侍稱有一支水師正長驅而來,船上掛有劉關字樣,且有一戰船極爲龐大,彷彿寶艦。”
寶艦是孫權的水師座駕,船體龐大造價不菲。
但因爲船體太過龐大,故而行駛緩慢,孫權基本都是將其當做水上行宮來使用,沒成想那劉備……
陸議臉上驚色一閃而過,但瞬息間便明白過來:
“應是江夏出了差錯,這水師越關而過,直襲建業欲解荊南之圍。”
孫權點點頭,然後開始爲自己着甲,陸議也趕忙上前幫忙。
一邊換衣服,一邊孫權有條不紊的分析:
“伯言說的不錯,這支水師如如此悄無聲息的出現,定然是對子明避而不戰。”
“欲以急襲之勢亂子明陣腳。”
說着孫權也打定主意:
“伯言速修書一封蓋我印信,遣派親信繞行白都山避開賊人水師送與子明。”
陸議點頭,當即便抽過一張,一邊研墨一邊看着孫權,眼神在詢問要寫什麼內容。
“令呂子明加緊攻伐,毋須在意建業。”孫權冷笑。
這支水師的意圖太過直白,孫權認爲不過是狗急跳牆之舉。
愈是急切,便愈是說明他們江東在荊州的優勢巨大!
此時年歲不過三十出頭的孫權也發了狠,合肥之敗事出有因,真當他是無能之輩,任誰都能上來捋一把虎鬚?
陸議呆了一呆,但最終什麼都沒說,低頭寫完之後蓋上孫權的印信,然後便匆匆出去尋找得力信使。
而披掛完畢的孫權重新回到了會場,這身裝扮也終於讓喝得東倒西歪的一羣人清醒了過來,有人已經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有一個巧挑之人似乎以爲孫侯要玩兒個新花樣,端着酒爵笑嘻嘻過來就要調笑一番,被孫權毫不留情一腳踹翻在地。
於是這個酒宴終於清醒了過來。
“賊人水師行危險之舉,欲威逼建業,使前線撤軍。”
一邊說着,孫權一邊緩緩拔出了佩劍。
這並不是一柄寶劍,出鞘的聲音嘶啞難聽,讓現場的青年俊彥們不由自主屏息凝神。
“某以爲,此戰關乎江東基業之存續,荊南之軍不得後退半步!”
有見風使舵比較快的已經在頻頻點頭,只是不知在贊同孫權的言語還是劍鋒,亦或是宴會周遭不知什麼時候遍佈的士卒。
孫權握着曾屬於父兄的佩劍,劍尖斜指於地,聲音緩慢但異常堅定:
“如今建業危殆,我等自有守城之責。”
“請諸君於我登城池,與建業共存亡。”
已經將事情安排妥善的陸議回來見到的便是這一幕。
雖然從心底上來說陸議明白,孫侯想要避免在守城時避免大姓作出什麼幺蛾子,但此般激烈手段並不爲陸議所喜。
但心中腹誹了兩句之後陸議相當能看明白局勢,默默站回孫侯背後,一言不發。
事態進展相當順利,雖然有幾個青年才俊爲酒水拖累手腳發軟,但他們依然在士卒的幫助下“堅定”的攀登上了城牆,誓要與建業共存亡。
爲首的孫權躲在最厚的女牆後面,遙望着那巨船前面極爲顯眼的銀鈴和錦帆,心情出離憤怒,但面色反倒是愈發平和。
荊州水師在甘瑰的命令下有條不紊的靠近碼頭,然後一個個橫了過來。
船隻的景象讓江東的青年俊彥們一個個瞪大了眼睛。
身居江東他們對戰船當然不陌生,但這種將牀子弩搬到了戰船上的還是第一次見到。
只不過這羣久居江東的年輕人們不太理解:
這牀子弩如此巨大且安置在船舷旁邊,要怎麼應對跳幫?
但很快這個疑問就消失不見。
隨着甘瑰的一聲令下,只聽“噌噌噌”的空氣震動聲,然後所有人就都感受到了腳下的城牆在輕輕顫抖。
一面較薄的女牆已經被整個射穿,城牆上還有數支弩箭沒入過半,箭尾露在外面還在輕輕顫動。
還有幾隻巨弩箭高過城牆射穿城門樓子,一個飛檐角被射爆,正中還有幾個大洞留下。
強弩威力駭人,懾得江東才俊第一時間便順從的一個個伏低身子,只恨不能在城牆上挖個洞鑽進去。
但甘瑰也是同樣猛發牢騷:
“此處位於江東腹地,孫侯竟築如此堅城,防誰呢?”
隨即甘瑰也毫不猶豫,下令諸船互相約定順序,作連射打擊戰法。
並且格外下令,命強弩儘量朝着城牆頭射擊。
荊襄之戰後關羽總結出了幾個巨弩的用法,最典型的就比如破樊城時濫射城牆破敵心膽,隨後攀援而上以破敵城的打法。 但甘瑰覺得若論勇武,自家老爹都要差那威嚴若天神的關將軍幾分。
所以關將軍覺得這個打法穩健,但甘瑰更穩健的認知到,這個打法並不適合自己。
因此甘瑰的目標更加簡單:射爆女牆,先讓那些守卒無處藏身再說。
巨弩的準頭並不是很好控制,但隨着一下午堅持不懈的射擊,建業城頭的女牆已經垮塌了多半。
江東俊彥們一個個手腳趴在地上努力遠離城牆,孫權反倒是拿出了相當沉穩的氣度,一整個下午都伏身在已經垮塌的一扇女牆旁邊凝神觀看。
首先他最確定的就是如今水師的戰法恐怕已經與此前完全不同。
弩箭這東西對艨艟之類雖然傷害有限,但對小船堪稱毀滅性的打擊。
而作爲同樣的巨舟擁有者,孫權更加明白巨大的船身在對抗小船時候能有和等優勢。
這荊州水師能有秘法驅動巨舟快速行駛,本就彌補了這巨船的最大短板。
而且……除了一開始的一番連射之外,這艘巨舟就再也沒了動靜,這般沉穩的態勢反倒是讓孫權心中發寒,彷彿對方在謀劃什麼不好的事一般。
隨着夜色開始緩緩籠罩這個江口,孫權也接過了陸議遞過來的一些簡單吃食,但還不等將其送到口中,他就看到那艘巨舟開始動了。
甘瑰小心命令着士卒調動船的方向,讓船頭側面對着建業的方向,然後緩緩一步步靠近。
直到此前跳下去確認江水深度的士卒示警船頭有觸底風險,方纔止步,此時船頭距城牆已不足三百步。
船頭那邊是此次巨舟加裝的一個全新玩意兒。
依然還是巨弩,但是與船上的那些常規巨弩有些許的不一樣,鐵製的零件更多,弩身也有不少改變。
但正是這些改造才能讓特製的弩箭安置其上。
這是一支幾乎純粹鐵製且分量十足的弩箭,前端帶有寒光閃閃的倒鉤,尾部還有粗韌的繩索相連。
在幾個操弩老手的瞄準下,這支巨弩被小心轉動,然後對準了建業的城門。
雖然三百步的距離很近,但因爲弩矢皆爲新制,且後方還有繩索拖拽着,幾個士卒依然射空了兩次。
直至第三次,屏息凝神之後船上聽到的是“喥”一聲脆響。
甘瑰大喜,接下來的操作不用他吩咐,船尾的錨索緩緩收緊以固定船隻位置,船艙中的趙阿等人再次一起發力蹬輪,船尾的圓車緩緩轉動,開始回收纏繞在圓車上的繩索,這條繩索穿過中桅的固定裝置,來到船頭,經過新弩,最終連接到了建業的城門上。
輪軸緩緩轉動,隨着繩索的收緊,建業緊閉的城門很快便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甘瑰哈哈大笑,有戲!
這個新假裝的東西原本只是爲了應付水面戰鬥,射中敵軍戰船,隨後加速衝上去,主打的就是一個避無可避一擊必中。
用來鉤城門是甘瑰的突發奇想,但如今看來效果反而意外的不錯。
這一幕太過顯眼,竟讓孫權一時間有點冷汗涔涔。
合肥城下的那一場慘敗偶爾還會出現在他的夢中。
作爲親歷者,孫權可能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是如何慘敗,張遼是如何大勝的。
翻開《孫子》、《六韜》,合肥的勝敗都能在其中找到蛛絲馬跡。
但眼前的景象完全不同,孫權已經盡力去讀懂眼前的水師了,但這些舉動並不能改變如今場上的局勢,城門依然危在旦夕。
一時間孫權反倒是有點後悔,若是去年合肥敗後放下芥蒂與劉備詳談,說不得江東的水師也能如此?
孫權甚至看得出來,這船上的連繩弩並非是攻城所用,拉了一會兒那鐵弩箭就脫落了下來。
但如今建業幾乎處於單方面捱打的狀態,這次脫落並不會造成什麼影響。
而果然,很快巨舟上的水卒便將拉着繩子將弩矢回收了回去,然後再度射出。
孫權現在忽然很想罵娘,但最終他還是剋制住了這股衝動,看了看城牆上撅着的一地屁股,搖了搖頭便往下走去,如今城門被破已是定局,他要去守住他的江東。
孫權的帶頭下城讓這些俊彥們如蒙大赦,一時間也都呼啦啦要逃離這個地獄一般的城牆頂端,孫權甚至都被衝撞的東倒西歪。
下面城門傳來的一生巨響和士卒們驚慌失措的茫然呼喊讓孫權懶得計較這些。
隨着孫權的加入,城門附近很快便穩定了下來,而孫權也一眼看到了這支水師的領軍者。
年輕得過分,這是孫權的評價,一時間心底竟還升起了一點愛才之心,只不過他看着這年輕主帥身邊的老卒親兵,怎麼似乎有點眼熟?
但很快,這點心思就被孫權拋到了九霄雲外,因爲甘瑰大喇喇提出了一個很誠懇的建議:
“孫侯,可欲降乎?”
孫權幾乎是勃然大怒,提劍指着甘瑰一字一句道:
“孫家唯有戰死的好兒郎!”
甘瑰臉上浮現了明晃晃的失望,不過很快就隱去,換了另外一句話:
“孫侯麾下怎麼不見甘將軍?”
聽到這三個字,再想到那張錦帆和銀鈴,孫權心中頓時明白過來剛纔那股隱隱的熟悉感:
“甘寧之子?甘瑰?”
甘瑰倒是覺得沒什麼意外的,畢竟父親在江東並沒有什麼根基,從來也都不在孫侯的拉攏範圍內,那對他這個之輩的關注自然就更少了。
甚至可以說,孫侯還記得他這個名字就已經讓甘瑰足夠意外了。
眼看甘瑰點頭確認,孫權氣極反笑:
“甘興霸私逃,你反倒問於我?”
甘瑰頓時和親兵們面面相覷,然後老卒們爆發出了響亮的讚歎:
“不愧是老甘將軍!”
這倒是讓甘瑰一直懸着的心徹底放下,實際上雖然嘴上一直說的厲害,但甘瑰也頗怕孫權撕破臉皮以老爹爲質,那可就棘手了。
疑慮打消後,甘瑰滿臉玩味的看了看孫權身後的那羣江東才俊。
曾幾何時,他也很想位列其中,但如今回看反倒只覺得可笑,搖搖頭道:
“孫侯,今天的此番招呼權且當做是報答吾父昔日情分,明日某再來作攻城征伐。”
孫權站在原地就這麼注視着甘瑰退去,心中悵然只有自己知。
雖然甘瑰說了明日再來,但守城方還是需要警戒。
只不過沒想到的是,第二日敲響孫權臥室的陸議帶來的是另一個消息:
“吳郡急報,山越大股出動,陽羨失守,如今正在圍攻毗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