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本是漫不經心的。
對那元史,因爲有些名字太過難唸的關係,什麼宮闈秘事權力鬥爭之類,他大多都草草而過。
但對於戰役相關的,他是從來都沒有過掉以輕心。
因此後輩所說的這個曹友聞諸事,他所知比這要詳細百倍,甚至此前傅友德平四川后,還去那雞冠隘古戰場憑弔過,有寫過一篇回顧蒙古攻蜀的奏表。
因此對於這戰事之說他看的相當潦草,更多注意力還是放在了那些相當新奇的地方。
栩栩如生如臂指使的地圖,彷彿能夠親臨古戰場的情景。
這神乎其神的地圖要是能爲咱所用,那平定天下少說也能早兩年!
這些脣紅齒白的少年,若是在應天府怕不是要被媒人踏平門檻……
但很快,這些神遊天外的想法就被速速收了回來。
屏風上隨着那“曹友聞”身死,蒙古人也紛紛離場,朝着西邊入蜀方向揚長而去,畫面僅餘那些僕死的屍體。
但很快,隨着光暗的飛速變換,這裡有青草長起,隨後有幾個影子飛一樣閃爍幾次,一個個小墳塋就被修了起來。
馬皇后看出了門道:
“這似是……光陰飛逝之景。”
於是明天子才忽地反應過來,那一明一暗之間不就是晝夜的飛速輪換嗎?
此時他也方纔注意到,下方還有一個數字正在飛速增加。
從一二三六開始,再到一六零零,再到一七零零,數字飛速輪轉已經看不清,最終緩緩停在了兩千前後。
就在這場景飛速變幻間,他能看到這裡的綠色飛速褪去,一座座低矮的茅屋建了起來,但又飛速荒蕪,道路如疾蛇一般爬過,但很快又被荒草掩蓋。
一隊與大明軍有三分相似的士卒,大笑着自西向東經過這裡,讓朱元璋下意識猜測,當初傅友德平蜀,打着進攻金牛道的口號,最終卻從西道入蜀,這莫非便是勝利班師的經過此處?但很快他也沒精力去關注這個了。
又有茅屋和低矮城牆在此處建起,一個小城初有模樣,但最終一羣腦袋鋥亮後面留有鼠尾辮的士卒踏平了小城,再次由東向西,臉上掛着與那胡元一般的神色,這也令明天子心中一緊。
隨着數字繼續往後推,他驚訝的看到一長隊士兵,擎着繡白芒的赤旗,一副雄赳赳的姿態自西向東而去,從衣着裝備看,即便看不太懂,但明天子還是能從中讀出貧苦之意,但這羣兵卒臉上的表情,他卻又熟悉極了,就好似掃蕩殘元時那些從四方獨身投軍的少年一般,所抱的是同一個信念。
“抗擊胡虜……”明天子悄聲道,聲音只有自己能聽得到。
隨着數字的再次飛速變化,接下來所見的景色卻又完全不同:
一羣興高采烈人日以繼夜用,用鐵軌鋪出了一條長龍,自東向西深入巴蜀。
一個長長的鐵皮盒子在上面飛馳,載着人或貨來來去去。
褪去的綠色重新長了回來,被幾經踏碎的土地又被重新修得平整,一株株綠色的植物破土而出,頑強的向上生長,最終開放出了金黃色的花朵,這畫面繼續上升能看到百里花田包裹着這條鐵軌橫貫東西,在旁邊一座小城也已拔地而起,再向北看去,那最早的墳塋早已隱入花海消失不見。靜靜注視着那鐵軌旁大房子上的“陽平關”三個字,良久,明天子終於悠悠道:
“真好看。”
馬皇后也點點頭,一時間失語。
此時兩人如何還能不明白,這屏風所展示的便是這一方戰場的數百年之變,雖還難辨真假,但這等手段足可稱近乎鬼神了。
明天子思慮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按其意思,咱做的竟還都成了無用功?那胡人,又略了中華?”
真說大明能傳世萬年,朱元璋自己也不相信,畢竟多看看史冊便知,王朝興衰確實如那漢人金臣張天綱所說,皆乃尋常罷了。
但咱大明無論如何,總歸與前朝不太一樣吧?那怎麼着傳個百世應當也不算太貪心纔對,按這意思怎麼纔不過三四百年的樣子?
而且就算後代昏庸無能把國亡了,那如宋替唐……那如唐代隋也就罷了,如何竟又是被一羣胡人打扮的給進了巴蜀?這是令他最難以釋懷的。
這一次都不用馬皇后開口,朱元璋就已經自己琢磨着開口:
“不對,說不定這東西就是來禍咱國統……等尋到羅貫中和那劉三吾,對質一番真僞自知。”
但說是這樣說,自始至終明天子的目光一直都緊緊盯着光幕上那風光秀麗之景。
眼看着那一片花海隨着風吹緩緩搖曳,以及一羣穿衣打扮都相當大膽的人在花海中踏青,他最終也還是難以抑制的再次感嘆:
“咱大明如何就不能治國有如此之景?”
馬皇后寬慰道:
“若是爲真,既這少年對夫君推崇頗多,說不得那些出蜀義軍,也皆是效洪武大帝之行,北上蕩夷狄,掃清寰宇復漢家衣冠。”
“可他們穿的也不像咱漢家衣冠……”朱元璋直哼哼,但心裡也知曉,那些在花海附近嬉鬧的人衣着也更不似胡統。
明天子的這種口頭不認輸的習慣馬皇后就當沒看見,只是笑道:
“好看就多看兩眼,真假勿論,等那羅貫中到來,陛下與其對質之後再發愁不遲。”
她對枕邊人性格瞭解得很,無論這屏風所言被證實證僞,恐怕這被其稱洪武帝的八八,都少不了勞心勞力。
【曹友聞的戰死算是一個悲劇,他是南宋屈指可數的敢於和蒙金野戰並能取勝的名將。
而如果認真說的話,曹友聞的戰死本質上又是從趙二時代定下的以文馭武國策下所誕生的悲劇。
畢竟當時的蜀帥,除了崔與之這個謀略兼備的名臣之外,從鄭損,到桂如淵,再到趙彥吶,基本就是純純的比爛,沒有一個能看的。
這實際上就又牽涉到之前說過的,兩宋士大夫掌軍政之後,最大的問題就是在軍事戰略上過分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