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水湯湯引長明,鄴臺舉舉縱春興。
正月止,冬雪盡,銀裝燁燁露崢嶸。
歲春起,豐水始,艋舸浩浩滿津頭。
舟船浩浩向何處?
春風滿帆意滿懷,細雨沾衣喜沾腮。
白溝入黃河,溯流向洛陽。
隨着時間進入二月,鄴城也空前的忙碌了起來。
畢竟興漢檄文已將還於舊都之事說得相當明白,而當初洛陽城被董賊一把火焚燬也屬於衆所周知之事。
於販夫走卒而言,洛陽是百廢待興的巨城。
於黔首生民來說,洛陽是五水繞城的沃土。
當然對更多的人來講,炎漢承天命三興已然是註定之事,既然如此,八關都邑的京師之地變得重新炙手可熱起來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這種情況下哪怕只能搶得半分先機,那於兒孫來說或便是一件晚年時足可誇道的大幸事。
畢竟,董賊離亂已盡,炎漢承平方始,這天下再怎麼說,想來也能太平個百年時節吧?
而諸葛誕雖尚還年少,但對這些的感慨並不輸於絕大多數的加冠之人。
諸葛氏的被迫逃難隨後四分散落之事,自幼父親便說得再清楚不過。
而這個父親呢?過年之後不久便鄭重拜訪了兒子的師長以及族兄請代爲照拂,隨後便去準備回琅琊祭祖事宜了,且在前幾日就已經動身了。
“誕兒須要記得,孔明雖爲汝族兄,然須要奉以爲師待其爲長,不可挾情分自居兄弟而暗生恣意,我歸鄉祭祖之後定儘快返洛陽與你相會。”
前幾天父親登船前的諄諄教誨還彷彿迴盪在耳邊,但……
“好叔叔,怎來的這般遲?”
英氣勃勃的招呼聲有不少嬉笑之意,諸葛誕聞言擡頭,不出意外的在一架馬車上看到了正在對他揮着手的姜維。
鄴城雖臨漳水,但對絕大多數要南下的人來說,走陸路往南八十里至長樂乘船南下,走白溝入黃河是更划算的選擇。
他與族兄一行,也同樣如此。
直至上了馬車,感受着輕輕的搖晃,以及車輪輕輕滾過泥濘時的交響,從縫隙間看着鄴城被逐漸拋在身後,於是出城時所生出的幾分“且看少年試天下”的豪情便迅速萎縮了下去,演變成了“今歲鄉居何處定”的茫然。
不過這些淺愁很快便被同車的人給衝散了個乾淨。
“師父此行還是着急了點,那鄴城的兩個半臺我還沒去登登看呢。”
姜維的話語聽不出太多遺憾,不過諸葛誕的好奇心被迅速勾了起來:
“何謂兩個半?”
“好叔叔竟不知?五年前曹賊築銅雀臺,乃宴飲賦詩歡樂之所。”
“三年前臨銅雀臺以城牆爲基加築金虎臺,乃觀山談兵略天下之地,喏,那邊還能看到一點影子呢。”
直至此時諸葛誕才記起忘了計較這莫名稱呼,不過順着姜維挑開車簾的指引,也隱隱約約能看到一座高臺在鄴城牆的西南角隱約可見。
眼看得諸葛誕探了探身子去望,姜維乾脆笑嘻嘻勾攬住這個便宜叔叔的脖子以防墜車,同時不忘調笑道:
“好叔叔可是動心遺憾未能一登了?據說那能寫得清辭妙句的曹子建,寫登臺賦傳誦一時,滿城便皆以登臺爲風流雅事。”
少年人之間親近也不是壞事,車廂前面的孔明和魯肅也停了交談,相視一笑聽着小輩的打打鬧鬧。
板着臉拍開姜維的手,諸葛誕暫且不去計較這個稱呼:
“一銅雀一金虎,此乃兩臺,那剩下的半個呢?”
諸葛喬看出了族叔的三分尷尬,乾脆主動接過話茬道:
“自然便是去歲方定的冰井臺,曹氏原本欲築臺並下鑿十五丈置冰室冰井,以便酷暑宴飲,然……”
然什麼自然也清楚的很,去歲曹賊兵敗且鄴城被奪,那此等勞民傷財之事自不了了之,原定的冰井臺便只有一個草草打定的臺基。
“那登臺賦以珠璣字織羅錦繡句,辭采華茂足可稱文采斐然。”
諸葛果果也讚了一句,姜維也點頭贊同,但轉而便有些可惜:
“鄴城學府也說曹子建善屬文,若其還在的話與我等論文,恐怕絕難勝也。”
去歲的鄴城變故諸葛誕聽師父魯肅說過,但並不怎麼詳細,就如這曹子建去往何處知道的就不怎麼清楚。
好在,隨着離鄴城越來越遠,馬車內的氣氛也愈發閒適,就似是冬日圍爐煮茶議時下一般,就連那主動要伴着族兄好護衛周全的張飛將軍,也一改上車時的睏倦摸樣,此刻諸葛誕便聽得其在那兒大聲道:
“這善弄文的曹氏小兒聽聞是驅車往北投雁門,欲要效仿班大家投筆從戎殺胡建功,絕可稱得上好男兒!”
“三伯父,趙將軍北上可要去雁門?”
“子龍是去往幽州,雁門鎮守另有良將。”
“既能稱良將,那想來唯有張文遠將軍,或馬孟起將軍?”
“自是張八百!馬超等跟他老父較出個高下,還是須回雍涼的,畢竟河西……”
此事說起來便長了,張飛也只是淺嘗輒止改了話頭:
“二哥說張文遠當初白狼山雖驍勇但依舊險死,舊傷留暗疾,還是須調養一番,請張神醫看上一看。”
不過說到張遼,諸葛誕便覺得這車內熱情似乎大了一些,似是這張遼相當有名似的,同齡輩七嘴八舌了起來:
“既是去見江東故舊,師父怎麼沒請張將軍同行?江東故舊見了張將軍定要不勝歡喜的!”
“張將軍可知八百踏陣之事?”
“若是算起來,鄴城當中張文遠將軍故舊不少,就如那請了伯約登府的賈太中……”
對於這個“不勝歡喜”的提議,張飛反倒還認真摸了摸鬍子,隨即拉起來個笑臉扭頭:
“軍師……”
“翼德!”
孔明聲音沒有半分嚴厲,但其中意思很清楚。
剛冒起的念想轉眼被斷絕,於是張飛也趕忙轉回去:
“賈太中與張文遠只能算是有些同僚之誼,反倒是其人以同屬雍涼爲名邀汝登門……伯約勿要學他!”
這說的乃是正月事了,新年伊始互相走動頻繁屬常事,但賈詡乃是天子奪城當中無可置疑的功臣,主動來邀一個少年人,張飛都不知該說這賈太中是看人太準,還是該說其目光太過長遠。
且伯約倒是也怡然不懼,提了兩刀春紙半斤蔗糖,便這麼獨身登門了,據說是相談甚歡。
私下裡張飛作爲長輩也問過軍師,但軍師對此並不在意,只是說小姜維心裡有數,一如此時小姜維笑嘻嘻點頭隨後還反說起來:
“賈太中當日還說過,三伯父遠定西涼平叛於他有恩,請我代爲謝過呢。”
感懷的搖搖頭,張飛也想起來:
“俺倒是忘了,這賈詡乃是武威人氏,苦寒邊塞出奇士也。”
不過這麼嘆完,張飛便看到姜維一臉得色的挺了挺脊背,這頓時令他覺得俏皮極了,於是乾脆再勸道:
“那次俺出兵伐賊,路過隴右被太守宴請過,其人對河西局勢洞若觀火,對關中興亡也瞭如指掌,有雄才卻甘守一方邊土保境安民,亦乃奇才。”
這麼說的用意也很明顯,算是常規的告誡一下好侄兒切勿自滿,不過這話說完後便見姜維臉色上多了些沉思:
“三伯父,這隴右太守可是名趙昂?”
“伯約怎知?”
姜維大笑:
“趙太守曾於西縣治羌,天水皆知這位趙太守有好福氣娶了個好細君,能文能謀善教子還能給趙太守治地獻策,乃是雍州聲名遠揚的巾幗豪傑。”
姜維的言下之意也很清楚,張飛頓也恍然,難怪當時這趙昂曾有兩次離席,離席前言辭乾澀,再入席後滔滔不絕。
“這趙昂妻可有姓名?”
“王異。”
這事對姜維來說或許只算是家鄉逸聞故而並未特意提起過,不過張飛聽着身後軍師重複了一下這個名字,便知道後續事便不需要自己操心了。
長安已有女吏,新太學亦招收女子,且這王異還通熟河西局勢,有的是一展所爲之地。
將此事放下,,張飛嘿嘿一笑:
“難怪乎先人云娶妻娶賢。”
眼看着三伯父一臉擠眉弄眼的樣子,姜維輕巧帶過:
“那甄氏女亦有賢婦之名也。”
“嘿!”張飛的注意力也果真被引開,憤憤不平道:
“那曹丕如今在許昌只是被曹賊痛毆,又不是被曹賊失手打死了。”
“如何能對妻小不管不問?多少是失了爲人本分。”
鄴城風雲變換太快,昔時所謂的“富貴不可言”之貌,寒冬臘月時還需出門去討煤餅取暖。
最後還是毗鄰而居的蔡大家託人給玄德公寫了封短信,纔不至於太過窘迫。
與此相對的,諸葛喬倒是記起另一事:
“我正旦時聽聞,河內司馬懿之妻,欲入益州去尋司馬仲達。”
“我也有聽聞,據聞這張氏女也有才思敏捷之名……”
不過在此事上說來說去終歸是他人家事,而且還牽涉到司馬懿這個開晉皇帝,故而都沒再細言。
再說若論男婚女配之事,那蔡大家的更爲不幸之事簡直非是三言兩語所能道盡的。
一路上說說停停,諸葛誕也逐漸熟悉,說了兩件滎陽趣事給衆人解悶,不過最後還是或聽張將軍有條不紊談軍陣所見,或聽孔明魯肅二人縱論大漢十三州大小事,聽下來還覺得所獲頗豐,在馬車停下後甚至還有些意猶未盡之感。
“軍師,到長樂津了!”
馬車停穩,車內幾人都迫不及待跳下馬車活動手腳,諸葛誕“嗬”了一聲,眼見得面前渡口人來人往彷彿鬧市,而水中大大小小的船隻幾乎將河流塞滿。
隨他們一行的還有兩隊披甲執堅的禁衛,沉默寡言一副肅然模樣。
張飛則是四下掃視,很快便找到了目標:
“趙阿!這裡!”
循着聲音,趙阿很快擠了過來:
“軍師,將軍,船已備好了,俺在前頭帶路。”
這個口音明顯不屬於北地,於是諸葛誕多看了兩眼,入目所見的是個年輕健兒,說不上壯實,但舉手投足間盡是利落感。
同時還聽到前頭張將軍在跟族兄唸叨:
“二哥跟徐軍師都贊過這個趙阿,軍陣雖算不上勇猛,但勝在心思伶俐學什麼都快面面俱到,故而打算送他去太學修個一年半載,回頭好再重用。”
“這次南下時日不長,剛好差來用用。”
“翼德麾下應當不缺英才纔是,那遊楚張既,皆獨當一面之才,怎不喚着同行?”
“嘿,這趙阿過兩年或能獨當一面,但那遊楚張既眼下就能獨當一面了,自宜整軍練兵去。”
聽着前頭的閒聊,諸葛誕疑惑的用力踩了踩腳下的路面。
之前隨師父從滎陽過來時大雪漫天,泥土都凍的梆硬故而不覺有異。
但眼下已是冬春交接之時,梆硬的凍土皆爲泥濘之地,出鄴城時走道就需小心翼翼,但眼下這長樂津口的地面,似磚非磚,似石非石,結連一片不見縫隙,硬若堅石而不擔心泥濘之患。
“好叔叔也覺得這水泥非同一般?憑此物將來足以在洛陽建出逾那銅雀臺十倍的高臺,到時儘可滿足好叔叔登高之願。”
對這個稱呼,諸葛誕無言以對,只是將水泥這個稱呼記在了心裡。
本來說介懷也有點介懷,但在馬車上聽聞張將軍說起來男婚女配事,眼下他似乎也模模糊糊琢磨出來一點,於是也乾脆聽之任之了——反正自己也不吃虧不是?
登船,入白溝,順入黃河,啓程向南動。
冬雪盡,春日曉,帆來船往,所見與父所說之事皆不同。
眼見得,黔首揮鋤破土,鼻嗅得,耕土翻起有香,耳聽得,船伕生民皆唱,唱曰:兒不枉死妻不散,離亂有終天地平。
順水而下船行飛快,而這次還沒到日暮,便已入了黃河,兩岸所見類似春耕景象更多,諸葛誕只見得族兄站在船頭迎風而觀,似是怎也看不夠。
而隨着暮色起,細雨漸起,剛剛入了船艙衆人便見到一匹白練照亮天地,隨後沉沉雷聲才循光而至。
孔明推開了窗,任由細雨沾溼帶有笑意的面龐:
“驚蟄雷起春日,萬物出乎蟄走。”
“今歲定是個豐年!”
——
4K字賠罪致歉,並把情況做個說明。
用比較俗套的話說就是,這個月我的生活發生了劇變。
之前說過我的病情比較少見,少見的結果就是目前並無一個最佳的治療方案,我這兩週給患同樣病症的人打過不少電話,大部分是每六個月換個支架苦挨,也有受不了這個折磨選擇切掉膀胱掛尿袋,更有冒着變太監的風險選擇手術十二個小時清脂,即使這種方法只能保證十年內不復發。
中秋節時候病友羣吵了一架,就是關於長痛短痛的問題,這場微信羣的吵架讓我明白我還是把“半年一手術”看得太輕描淡寫了一些。
同時併發的是我愛人一起住院,她當時體檢有個指標不正常,最終在醫生建議下往上級醫院做最全面的檢查,於是一步步的,從肌酐異常,到疑似多囊腎,到疑似IGA腎病,到確診慢性腎病綜合症,四期!
目前在醫學上,腎病分爲五期,第五期一般也叫終末期,即是尿毒症,第五期的選擇只有兩個,要麼無盡的透析,要麼放手一搏換腎,那第四期什麼選擇?我們不知道。
即使到我寫下這些的時候,我愛人的診斷也還沒結束,我們諮詢了至少三個權威腎病專家,但三位專家得出的結論都不一樣,相信誰,選擇誰,又成了個問題。
在這個月之前,我們跟普通人一樣有很多計劃,而現在,兩個人的身體迫使着你只能有一個選擇。
1+1>2,兩個人之間壓力爆炸了,我們都清楚的認識到堅強兩字讀來時候確實簡單,落在身上……
不過即便你再不堅強,生活也還是要繼續,求生的本能也會迫使你堅強。
人行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故事還要繼續,生存還要爭取,你我也還要等待明天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