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船再一次出現在波爾多海岸時是個黃昏,夕陽爲波光粼粼的海岸灑上一層鮮豔的紅。
第一批抵達的艦隊聲勢浩大,四艘超過八百噸的西班牙大蓋倫打着法蘭西瓦盧瓦王室的旗幟,張滿的巨幅船帆遮天蔽日,載着銅製輕型加農炮像四座飛翔的城堡呼嘯而來。
在四艘站滿頂盔貫甲的西班牙長矛手、火槍手的主力戰艦後面,十二條經典的克拉克緊緊跟隨,這支來自西班牙的艦隊滿載着水手與士兵,跟隨起伏的海浪離波爾多海岸越來越近。
近到讓波爾多西部海港要塞上穿着骯髒麻布衫的工人擡起頭,爲突然出現在海上的不速之客高聲疾呼。
要塞上正面牆壁的缺口與那些因爆炸而帶動整座城堡鬆散的磚石爲修繕工程帶來極大的困難,爲修復這座沿海極爲重要的防禦工事,波爾多人付出了比被陳九經搶掠更加高昂的代價。
尤其在混亂的局勢中,願意踏實幹活的工人很難召集,熱衷政治的貴族與修士們更難勝任建築師這個工作。
但這支懸掛法國王室旗幟的西班牙艦隊非常守規矩,他們的軍團長托萊多派隨軍修士帶着書信劃出三條小船來到岸邊提出交涉,說是應瓦盧瓦王室之邀,去巴黎協助王室。
“不要害怕,我們只想靠岸休息一天,在港口買些食物和水,然後繼續向北。”
來自西班牙隨軍修士看上去令人深信不疑,只是波爾多城門緊鎖,紳士們在城內商議近一個鐘頭,最終同意了這支西班牙軍團在城外休息。
人們當然不相信這支名叫托萊多軍團的鬼話,甚至言語是真是假都並不重要,西班牙軍團渙散的軍紀與他們是歐陸第一陸軍的名頭一樣響亮,只是他們實在沒有辦法。
城裡佔據多數的仍是天主教徒,胡格諾派僅佔三成,這一比例其實已經很高了,在整個法蘭西新教徒也不過佔到六分之一。
六分之一的意思是每六個人就有一個胡格諾教徒,天主教徒是打孃胎裡生出來的,新教徒則是後來發展的,能佔據這一比例已經非常恐怖了。
清末的太平天國都遠小於這個數目。
更有凝聚力的新教徒更像是秘密結社,這種大方向上的事還要靠天主教徒拍板拿主意,讓他們做下這一決定的是城中一位在半年前的戰鬥中被西勇營俘虜的伯爵說出一句話,他說:“怕什麼?比隆元帥的軍隊就在四十里外的多爾多涅河,去通知他。”
他說的裡是法裡,長度與西班牙的裡格接近,一法裡將近明制八里。
不到四百里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他們有時間招募守軍,哪怕西班牙人想要強攻波爾多城,他們也有足夠的時間守備到比隆元帥率軍趕來。
這是他們唯一可恃的底氣。
否則還能怎樣呢?拒絕西班牙人的要求意味着什麼後果他們能想象得到,答應他們就地休整或許能避免戰鬥,但不答應,一定會給波爾多招致滅頂之災。
畢竟西班牙的軍團是出了名的軍紀渙散,發起瘋來連自己的城鎮都搶,更別說法蘭西的城鎮了。
西班牙的陸軍很恐怖,但對半年前剛被陳九經摧毀數艘戰艦的波爾多來說,西班牙的大蓋倫船在海上更可怕。
明西戰爭僅僅爲大明在歐洲提升了一點聲勢,並未傷及西班牙在歐洲如日中天的聲望……經歷黑暗中世紀殺出個黎明的歐羅巴掌權者沒幾個傻子,沒人整天想着‘大明行我也行’,尤其法國。
北方的吉斯公爵麾下就有西班牙軍團效力,那是他與國王亨利、納瓦拉亨利三足鼎立的資本,沒聽說誰把那支軍團在戰場上暴揍,那麼這支軍團自然也不行。
托萊多軍團長就這麼帶着部下哼着小曲兒打着小鼓,在旗手與隨軍教士的指引下朝着波爾多城外進發。
托萊多出身於西班牙麥斯塔階層,也就是明軍觀念中的西班牙遊牧貴族,不但是受人愛戴的軍團長還是老練的戰士,一直服務於伊比利亞半島上的西班牙本土。
他的軍團組建於七年前,在去年新大陸的阿爾瓦公爵吸取明西戰爭的教訓後,向國內傳送總結報告,在國王菲利普的主持下,托萊多軍團是最先施行改革的三個軍團之一,陳沐送給阿爾瓦那裝備一個連隊的明軍兵服也被調至他的麾下。
托萊多軍團加強了火槍手的比例,在常規的兩個輕重火槍混編連隊外,另外調換三個連隊的長矛手爲混編火槍連,因此連擺出的方陣都跟過去有所不同。
過去火槍手在四角、中間大方陣爲長矛手與劍盾步兵混編,如今火槍手依然在四角,中間的方陣則爲四個長矛連、三個火槍連、一個劍盾連混編,並顯著提高了火槍手不戴頭盔的比例。
西班牙火槍手的裝備除了火槍與細劍與匕首外不穿鎧甲,僅戴一隻高頂盔保護腦袋,但還有一種火槍手是不戴頭盔的,只戴一隻飾以翎羽的軟帽,他們是重型火槍手。
扛着長達一米四、重達十八斤的重型火槍,再掛上二十發裝在木筒裡的彈藥,別小看二十發彈藥的重量,每個彈藥筒重一斤四兩,每個重型火槍手全身不算別的裝備便已有四十斤重。
再讓他們穿鎧甲顯然是強人所難。
托萊多奉王命跟隨陳九經有兩個目的,一來是肩負宮廷希望,在陳九經的部隊身上找到明軍強大的秘密……他已經發現這一使命無法達成了,誰能想到陳九經用的是西班牙僱傭軍打仗啊?
不過他還能完成第二個目的——更好的把羊毛賣出去,在今年,他的家族僱傭了來自大明的‘會計’,其實那個會計只是會說一口熟練的漢話和用秤砣稱量羊毛罷了,但就因爲僱了他,家族三萬多頭美麗奴羊賣掉了十六萬斤羊毛。
他還從李旦那拿到了一百匹綢緞的禮物。
現在托萊多軍團長並不知道在這場戰爭中他能得到什麼,但他知道跟陳九經好好相處絕對不壞,因此就連陳九經給瑪格麗特穿上男人才能穿的衣服都默不作聲,乖乖帶兵堵住波爾多所有向南的道路。
因爲在波爾多南方海岸,那些令歐羅巴一代航海家感到恐懼的藍帆戰艦正緩緩停靠着,一隊又一隊精悍的戰士踏上這片土地。
他們的首領陳九經騎在一匹高大到好似怪物的佩爾什馬背上,倒攥着長矛緩緩顛起馬步,取下南洋鐵面甲露出一張笑眯眯的臉,對身旁同樣馬上騎士,全身裝進特製鐵皮裡的納瓦拉王后笑道:“哎呀,真奇怪,明明只來過一次,可怎麼下船後卻感覺像回家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