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智利,東洋前軍督軍標下共有十九座硝石礦場、六座銅礦場,礦工近萬、圍繞採礦爲生者近五萬之衆。
礦工勞作辛勤,月採硝石三百五十三萬斤,但包括人力在內,一切力量在荒漠中都顯得那麼不靠譜,沒有良好的道路與固定水源來大規模熬硝,縱然熬好了運出荒漠的硝土依然有限,每月真正能運到南方科皮亞波港口的成品硝土僅五六萬斤。
在東洋軍府看來,智利年運硝土由二十萬斤飛躍至六十萬斤,這無疑是技術產生巨大進步。
但實際上,智利能產多少硝土僅與玄學有關,或者說運氣。
大明的熬硝產業成熟,瀝、慮、蒸發再結晶的技術亦無可挑剔,智利的硝石礦對大明人而言並不特殊,就是普通鹽硝,與西北相同,只是更精純。
水源倒也有,但距離遙遠,運輸成本極高,換句話說,真正限制產量的還是運力。
前軍督軍邵廷達在離開荒漠時向各個部落發布賞格,希望原住民能帶着旗軍找到合適的水源,找到水源才能確保旗軍、礦工生存,就能擴大規模會有更多硝土。
荒漠中不但有硝石礦,還有銀礦、有銅礦,但這些礦產目前只能放着不管,這種感覺很難受。
就好像饑荒中爲何沒人去打獵吃呢?因爲捕獵消耗的體力、熱量,已經遠超捕獵成功補充的能量,所以即使獵物在眼前跑來跑去,快餓死的人也不會去捕獵。
安靜躺着,死得慢。
但邵廷達在努力了,他們忙着修進荒漠的道路,等路面平整,就能把港口的木軌運到進荒漠的山口,修出馬車木軌,更多人和更多工具運進荒漠。
也算是有好有壞,至少在荒漠裡無論木軌還是鐵軌,都不必擔心人爲偷盜,也能在修路時少幾分顧慮;但壞的是荒漠裡的旗軍就算想修木軌道都修不成,因爲他們走上好幾天可能連一棵樹都找不到。
哪怕在綠洲附近,也都生着乾巴巴的遍地棘草,很難找到像樣的木料。
倒是在尋找水源的過程中,旗軍陸續發現幾座露天銅礦,並且其中有一座看上去規模極大,就在十七號硝礦廠北方不遠,那幾乎是與秘魯邊境挨着了。
但是此時,邵廷達卻並不在十七號硝礦廠,甚至沒在最近的科皮亞波,他去了比過去的聖地亞哥如今的李耳城更南的地方,比奧比奧河南岸谷底,馬普切人的部落。
在那有一座名爲勞塔羅營的明軍大營,遊擊將軍林曉是軍營主官,訓練成百上千的馬普切壯士成爲優秀戰士。
當邵廷達座下雄健的黑色戰馬立在勞塔羅營的轅門前,他對這座軍營內正投身訓練的士兵感到滿意。
與智利北方居住在荒漠、山地、湖泊與火山下常見瘦小精壯的土民不同,生在谷底的馬普切人看上去要更健壯也更高一點,這讓他們在穿上棉布兵服後看上去除了風吹日曬帶來黝黑肌膚,與大明士兵看不出什麼不同。
士兵穿着常勝專門爲他們織造的棕色兵服,棉布短袍與中單褲易磨損的肩膀、膝蓋、手肘都加着帆布補丁,蹬布鞋扎革翁裹行纏改變了不穿鞋的習慣,頭上裹着發巾,各個站立如鬆。
但邵廷達還是一眼就能分辨出誰是明軍、誰是馬普切人。
他們的頭巾中扎着一兩根翎羽、有些人會在短袍外罩西式無袖的羊駝皮馬甲,他們的長矛綁着羽飾,鳥銃木銃託鑽出圓孔,用繩子吊着粘羽毛的皮片。
“將軍,勞塔羅營的遊擊軍已準備奔赴戰場,沒有支援他們能熟練使用刀、矛、棍棒、弓弩結陣或散兵接戰,有支援時擅長使用鳥銃、埋設地雷、操持火炮及快速製作木炮投入戰場。”
林曉早就接到快馬通傳邵廷達抵勞塔羅營的消息,這沒來由地讓他心裡猛地一突突,第一反應便是出事了。
哥倫比亞的仗打得還不錯,勞塔羅在一年裡驅使遊擊軍埋伏各個必經之路,行刺、襲擊,沉重削弱了西軍在哥倫比亞北部的力量,如今軍械簡陋的土民甚至敢在白天攻打據點。
長時間的襲擊與圍困,已經讓戰爭進行到最後一個步驟,拔除。
這種時候即使勞塔羅與西軍用堂堂之陣對戰,且不說誰的戰技高,單說軍備,沒準勞塔羅比西軍還更勝一籌呢。
相較其發動土民百姓的巨大數量,東洋軍府給勞塔羅的軍備並不多,但他們繳獲的兵器鎧甲很多,一個西國軍團士兵的裝備夠勞塔羅武裝起五六個士兵。
以上就是林曉對哥倫比亞局勢所知道的一切。
而智利,同樣進入關鍵時刻,十九座硝石礦場開窯,還有三座銀礦、六座銅礦,最近還在北方發現超大銅礦與小型鐵礦牀的蹤跡。
西班牙人熱衷於金銀礦產,這個階段的大明則恰好相反。
官方層面他們已經快要對白銀失去興趣了,憑藉優質貨物,軍府每年能從西班牙賺取波託西大銀礦一半有餘的產量,朝廷也過了白銀緊缺的時間,市面流通的鉅額白銀也給國內帶來少量通貨膨脹,從皇帝、陳沐、殷正茂、陳璘由上至下,朝廷與軍府更加註重的是煤、鐵、銅、硝。
它們是未來。
牧野是未來、智利也是未來。
又臨近一年出頭給常勝交解硝土的時候,本該在李耳城接收各地硝土貨物,向軍府運輸、述職的邵廷達此時此刻卻出現在南方的勞塔羅營。
林曉心中自然有不詳的預感,他擔心是遊擊在外的叔父林滿爵,但這並非邵廷達的來意。
“林將軍,邵某來向勞塔羅營傳達噩耗,二十天前,勞塔羅將軍率軍攻打哥倫比亞西部大城卡利,在卡利河畔與西軍相攻,不幸成爲火炮的目標,被一門發射散子的佛朗機炮命中,傷勢持續惡化已無力掌軍。”
“由於將軍之子尚在京師國子監進學服侍陛下,勞塔羅將軍請求軍府,希望你能以勞塔羅之名接替他未竟之業——將西夷驅逐出南亞熱土。”
林曉的腦子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