菸草商人李禹西收到普利縣極爲隆重的歡迎。
先是兩條福船在入港前最後一里觸礁擱淺引發船禍,十四艘運送物資的船艦由於臨近海港距離過於接近,在海灣撞成一串。
隨後平安下船的水手不少被普利城瀰漫着無法散去的硝煙與硫磺味道嗆得流鼻涕。
氣氛立即沉重起來,李禹西皺着眉頭環顧着迎接他的熟面孔,抽着鼻子問道:“戰況激烈?”
說實話這座城帶給他的反差感很嚴重,明明街道上帶着巷戰結束的氣息,偏偏守城軍士看上去沒經歷什麼慘烈戰事,尤其是一看長相體格就能分辨出來的大明水手,更是各個面色紅潤,完全不像圍城久困的模樣。
一衆守將面面相覷,約瑟華上前抱拳笑道:“義父,李校尉守城得當,敵軍始終未能攻破城池;艾倫校尉巡城極佳,土夷也不能造反;艾蘭國的泰隆衛應指揮使還率軍五百前來馳援,如今指揮使領兵於西郊牽制敵軍,另有一部百戶率軍出東郊,這些日子還有艾蘭國運來糧草。”
“城裡的硝煙味,是先前曹知縣爲肅清瘟疫放的炮仗,放太多了,一時半會散不了——如今您來了,孩兒們的心就算定了。”
最早販賣菸草李禹西就親自跑過這趟航線,直至將航線摸清才轉而派遣公司旗下押貨船長單獨帶船隊行商,絕大多數押貨的船長都是他的義子,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備受親待。
約瑟華只是三兩句,告訴了李禹西很關鍵的信息,這座城如今的兵權掌握在李常來手中,土夷頭人艾倫慕明則與土民打成一片,城外還有從艾蘭國趕來的北洋軍。
正應了那句廟小妖風大,水淺王八多。
李常來他知道,這個人最擅長從別人手裡頭咬肉吃,面皮厚的很。
他在呂宋開金礦,李常來用自己的兵船給運送;他在牧野種菸草,李常來用自己的兵船販運;卻始終一副遊離在外的獨立模樣,引人不喜……這些都是能賺錢的活兒,人人搶着做,憑什麼就該給你,給你了卻不知感恩,誰又能待見他。
一來二去,李禹西便不願跟他做買賣。
李禹西是打心眼裡不願意讓李常來掌普利兵權,這種人不能得勢,他永遠都覺得讓他得勢的是自己的才能,而非別人的幫助,到時也不會給別人大開方便之門。
菸草商人到這兒不是來奪權的,他有辦法對付所有人。
他笑眯眯對衆人拱起手來作個揖,道:“李某在牧野聽聞普利縣整治瘟疫深得民心,受百姓推舉行獨立之事求援亞洲,當即請牧野知縣楊公開出公文,準李某募兵,這纔有三千部屬泛海來援。”
說着李禹西回首伸展了右臂向碼頭上正卸貨的船艦示去,道:“如今所攜輜重正在卸下,全賴諸位死戰防守,這才能撐到李某來援,如今援軍已至,諸位大可高枕無憂,不論城防還是出城野戰,都不必擔心了。”
李禹西的到來確實給李常來帶來許多危機感,尤其是港口那些卸貨的力士。
他們穿着亞洲最常見簡潔的土色靖海服,頭上不蒙發巾,他們的頭髮很短,只能在頭上束出個小發髻、額頭用一圈黑布圍着,腰間佩着古代制式的環首刀、懸手弩、斜插梭鏢、拄大盾持標槍、長矛與鉤鐮。
還有些人肩上扛着巨大的弩,每個人不論帶不帶弩,腰間都有木筒削出藥矢筒。
他們看上去像苗人,可任誰都知道他們不是苗人,苗人男子至多帶一雙耳環,這些人不但戴耳環,還在臉上刺青,鼻子中間穿骨頭……這些人是牧野知縣楊兆龍編練的牧野保甲。
李常來看得清楚,這幫人受李禹西僱傭,讓他們接管城防就等於是將普利縣向李禹西拱手相讓。
他拱手道:“李兄帶兵前來馳援,我等普利長吏感激不盡,目下諸位舟車勞頓,先請兵丁入營歇息,我已吩咐大營備下酒菜接風洗塵,咱們先去衙門吧,也好將城外敵軍情況一一告知。”
李禹西這邊笑呵呵,身後閃出一人,着北洋舊式胸甲,抱拳道:“諸位就不必管我的軍兵了,在下晉江艦隊提督杜克虜,我的副提督在亞洲專修城池攻守,從現在起接手防務。”
別看杜克虜話說的很硬,其實他這個晉江艦隊提督聽起來好聽,實際軍職爲東洋軍府標下總旗,在東洋軍府的軍事體系之下,公司六甲艦隊和地方千戶所的副千戶爲平級,千料艦隊提督比百戶還低半級,這是爲了方便護航艦隊與正規軍一同面臨戰爭時的指揮系統不錯亂而設定的。
換句話說,應明這個東洋軍府的百戶進城,就能就地指揮這支艦隊。
海上就這麼個情況,別管商人還是移民,都是百姓;哪怕是民兵,也得聽正規軍的。
這話一出,李常來是真沒了脾氣,他又不能明着說自己想要在這當土司。
那邊提督已經把部隊任務分配下去,該登城的登城、該駐防城內的駐防城內,緊跟着就有兵頭去找各個守城的商兵首領問詢情況,短時間裡把他們的部署全部都撤換下來。
就連曹長青、李禹西、李常來、約瑟華等人進入衙門,酒席還沒開場,往來報信的牧野保甲易洛魁士兵便已跑了七趟。
一條一條的命令隨發佈通知衙門立即執行。
先是規定了整座城池歸屬東洋軍府軍士管理,各個街口的房屋被牧野保甲徵用,每街駐紮二十五人,城中施行信符制度,沒有信符任何人不得出行,一意孤行者斬首示衆。
放人出街道的連人帶保甲一起斬。
緊隨其後,城門的衛兵倒是沒被撤換,他們都是艾倫慕明的人,但武裝被卸下了,安排其輕裝守城,還在身後設立兩支牧野保甲,言說是預防裡應外合將城門賺去,以防有變。
城池被分爲十個街坊,各街守備保甲一方面召集百姓,讓他們有冤說冤、互相有仇的也爲之開解;另一方面各挖大坑,以甕反扣,設置地聽,以防敵軍挖掘地道。
守城就守城嘛,哪兒來這麼多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