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巨大硝煙幾乎將炮臺遮蔽,重達十斤的炮彈遠非發熕炮聲威可比,帶着可怕的尖嘯飛射而出,讓堪堪踏步而出的旗軍陣形騷亂。
整個議事廣場敵我千人,朝各個方向齊齊做出接近雙手抱頭的動作。
“操!這八爺真他媽胡……”陳沐只差一點就本能臥倒了,仰起頭來怒視炮樓,餘光卻瞟到議事廣場敵軍陣中,胡鬧二字被收進腹中,讚美脫口而出:“真他媽打得好!”
雜牌水手組成的戰線眨眼被一顆巨大炮彈落入陣中所擊散,什麼士氣、氣勢統統見鬼,落點像被鐵犁劃過的地一般,除了幾個正中靶心的倒黴鬼,整個軍陣像被炮彈劃出一條涇渭分明的界限,即使沒有炮彈繼續打擊,仍舊不由自主地閃開通路向兩翼擠壓過去。
“前進!”
舉刀向前跨出大步的陳沐扶正鐵笠盔,高聲下令。
“架牌!”
“小旗箭!”
各個百戶與旗軍也因認識到炮擊是來自己方袍澤而振奮,紛紛下令前行,轉眼向前奔走十步。
炮擊給己方陣形也帶來很大影響,陣線不再端正嚴整,有的旗靠前幾步、有的旗落後幾步,但總歸還能維持陣形,敵軍就慘多了。
行至最前的陳沐粗略地掃視陣線,當機立斷下令:“點火,放小旗箭!”
嗤……嗖!嗖嗖!
各旗鋪開的陣線前火手先後引燃兩支小旗箭,這種射程僅有百步的消耗火器在此時無疑能展現出莫大的威能,鑽入敵軍陣前在其最精銳的水手身前或身後,頭頂或腳下炸開。
砰!砰砰!
一支小旗箭在軍陣中炸開的殺傷微乎其微,但上百支小旗箭同時炸開則會令面對它們的敵人損失慘重。
這東西連發射它們的旗軍都不知道究竟會射中寬高十步內哪個倒黴鬼,敵軍更無從躲避。
鉛丸在硝煙中穿梭,各色語言夾雜的慘呼聲中,寥寥可數的銃聲在敵軍陣前響起,零零散散幾顆鉛丸與箭矢向陳沐軍打來,準頭實在不敢恭維。
劃出拋物線的箭矢令陳沐陣中響起幾聲驚叫,原本在硝煙中就難以精準甚至被友軍影響而擡高或降低的銃口射出的鉛丸更難命中,即使飛到陣前,也不過是讓站在長牌之後的旗軍聽個悶響——只有一個例外。
比鳥銃稍大的鉛丸穿透長牌,隔八九十步穿透木牌後又擊傷其後的小旗官,就發生在陳沐身旁。
鉛丸嵌在旗官的鐵葉甲上,即便如此彈丸攜帶巨大的衝擊力依然把體態健壯的旗官擊倒,失去繼續戰鬥的能力。
陳沐沒工夫去關注這些,在敵軍一輪銃擊後他推開護在身前的長牌出陣之外,帶兩名揮舞旗號的家兵面向己方旗軍扯着嗓子呼道:“舉銃——放!”
砰砰!砰砰砰!
上百杆鳥銃齊鳴,硝煙將陣前遮蔽,接着不需要陳沐下令,拄着八尺眉尖刀披罩甲立在左翼的鄧子龍早已按捺不住,提起長刀高呼,“快槍出陣!”
鳥銃手紛紛讓開通路,其麾下三個由疍民組成的總旗在長牌的掩護下率衆齊出,長矛手緊隨其後,跟鄧子龍邁開大步向前走去。
英勇無畏!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跟着鄧子龍的兵,各個都有一股子氣勢,提着兵器穿梭在戰陣中央卻沉穩無匹。
左翼鄧子龍部三個百戶已經前衝,陳沐右臂伸展向前揮去,右翼孫敖所率兩個百戶雖後發稍慢,步伐卻更快,幾乎迎着敵陣中率浪人團、黑奴軍衝出的三浦蓮太狂奔而出。
他們沒別的攻擊手段,每旗長牌手之後清一色長矛如林,挺着就衝了出去,看架勢是要直挺挺地和三浦蓮太撞到一處。
三浦蓮太現在的樣子可要狼狽的多,半邊臉被幾顆小鉛丸打得血肉模糊,造型誇張的鐵兜早已不知脫落何處,禿瓢腦袋反着天光,氣概卻更加兇悍,兩手拖着三尺太刀步伐跌撞,鳥音怪叫着率先衝出陣線,在他身後是一羣浪人,有的有甲有的沒甲、有的舉刀有的挺槍。
如果不是細小鉛丸讓他們承受不同程度的傷害,應該威勢十足。
可他的對手是陳沐麾下唯一一個明朝科班出身,武舉出身的鄧子龍!
臨四十步距離,鄧子龍腳步停下,身後旗軍長牌架做一排,三十杆快槍就隨之架好,快槍手身後舉火旗軍旋即引燃,加長杆的火銃噴出焰火,鉛丸勁射而出。
砰砰砰!
“首列上槍頭,次列!”
冒着硝煙的快槍收走,第二排快槍架好,再一次引燃。
砰砰砰!
“次列上槍頭,末列!”
砰,砰砰!
不足二十息時間裡,上百顆鉛丸隔寥寥二三十步幾乎貼着三浦蓮太所率浪人的臉勁射出去,戰場上升起蓬蓬血霧。
可這對鄧子龍而言卻僅僅纔是個開始。
“剁了這鳥人!”
眉尖刀橫掃而出,鄧子龍周身衣甲碰撞帶出清脆之音,帶兵直突敵陣。
五個百戶所全部壓上,陳沐這才轉過身,掃視周圍二十家兵與僅剩一個總旗的軍力,眼神最終定在縣令周行臉上,這個先前敢大無畏地站在議事廣場當四百多拿着兵器的夷人質問他們造反的文質之人顯然沒見過這樣的血腥廝殺,兩眼聚精會神地盯着戰場,右手託着官帶,左手攥在胸前。
骨節因緊握而發白,目光炯炯,嘴脣微微抿着。
既有一點本能裡的懦弱,也有些許骨氣中的堅毅。
這並不矛盾,即使陳沐認爲縣令的腿肯定軟了,他也同樣對這個咬緊牙關不後退一步的中年男人保有足夠的敬意。
“你們護在縣令身邊——扶一下。”
小聲對齊正晏說出最後三個字,陳沐兩手拄腰刀向戰場上看了數息,下令道:“都跟我來,敵軍左翼。”
他沒多少兵,算上家兵滿打滿算只有七十人,但火力很強,寥寥七十人有足足十杆鳥銃與二十杆關銃。
如果鄧子龍與孫敖統統壓上都不能壓制敵軍,那他這七十人填進去也對大局無益。
但現在的局面並非如此,鄧子龍一邊倒地把水手聯軍打得丟盔棄甲,甲械齊備但寥寥可數的佛朗機人被小旗箭炸過之後就沒走出硝煙,浪人更是與鄧子龍接戰之初就死光了,南亞水手對明軍天生帶有畏懼現在已經開始潰散。
鄧子龍孫敖現在的對手是那些黑奴軍,勇則勇矣,太憨。
陳沐只需要在鄧子龍孫敖把黑番推進街道之前,帶着他驕傲的鳥銃隊踩着敵軍的屍首橫穿議事廣場,站在高大的教堂基石上,於周縣令及駐軍營地哨塔中佩雷拉首領、培萊思神父等人的見證下,調整好三十杆鳥銃的方向。
他像周行一樣輕輕抿着嘴,頂着鐵笠盔的頭顱卻微微上揚,揮下腰刀爲這場戰鬥畫下休止符。
“放!”
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