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亞汗國是個人口近二十萬的汗國,在這片土地上不大不小,各部落都有冶煉青銅與鐵器的能力。
嚴格來說不算弱。
但也許太沉迷於部落紛爭,讓他們忘了該怎麼打仗。
哱拜在下面聽了半天,庫楚汗所謂的偉大計劃,就是讓實力雄厚的卡拉恰首領僞裝投降,以此來誘殺葉爾馬克,然後大軍圍困伊斯凱爾城。
中心思想就是一個:我們人多,必勝。
確實人多,諸部會盟,不算明哈聯軍,庫楚汗方圓二百里有接近四千個戰士,還有兩千人在更遠的地方正在向這集結。
戰爭把西伯利亞汗國的百姓一茬一茬地收割,如今能聚起六千軍力,非常了不得。
他們的敵人至多隻有三千人,其中兩千五還是不會在戰鬥中出死力迎風就倒的西伯利亞諸部首領降軍。
哱拜在大庭廣衆之下喊出的話是:糧道。
這一路走來,他也見識了西伯利亞汗國地理,大片森林草原與不便行走的沼澤地,時令明明還沒到該冷的時候這裡已經開始變得寒冷,大片區域都不產糧食。
但他從頭至尾就沒聽見庫楚汗說起到堅壁清野,也沒有站在國家統治者的角度上決定內遷百姓、製造無人區,或者從戰役指揮者的角度上分配調度兵力、規定諸軍統屬。
‘一定要反抗沙皇入侵者’、‘一定要殺死葉爾馬克’。
不過哱拜一開口他就明白了,對庫楚汗來說,也許這不是國與國的戰爭,或許這些首領也從未把這事當成國戰來看。
而是大規模部落仇殺。
他們是在復仇。
其實哱拜就算在大庭廣衆之下喊出來也沒什麼用,一來庫楚汗不但瞎,而且還聾,他那幾個兒子跟他說話都得湊在耳邊大聲喊。
大聲喊了還不一定能聽見。
所以他說的話,庫楚汗根本聽不見,老爺子就在山坡上自說自話。
下邊的人還真聽。
這不是一個西伯利亞汗國的戰爭首領,他其實只是西伯利亞百姓的精神領袖。
二來呢,哱拜確實能跟大部分蒙古人交流,就像北京人和廣東人各自用方言交流一樣,有點吃力,但能交流。
不過問題在於各個方言都有屬於自己的詞彙,比方說哱拜說出的糧道。
草原上的正經人會用糧道這個詞兒嗎?士兵多帶幾匹馬啥都有了,尤其像西伯利亞這個多少年來一直左右互搏的汗國。
根本用不着糧道。
他說出來這個詞,人家也聽不懂。
但他還是成功引起了另一個人的注意,引誘斬首葉爾馬克計劃的執行者,卡拉恰速檀。
卡拉恰是汗國重臣、也是汗國一片區域的小汗,他的城鎮就叫卡拉恰,去年八月,首府卡拉恰城被葉爾馬克佔領,旋即掠奪一空。
這對汗國人心造成巨大震動,許多人不再相信庫楚汗能率領他們趕走敵人,但也讓卡拉恰首領成爲庫楚汗最堅實的盟友。
“瞎了,也聽不見什麼,葉爾馬克說要驅逐不信神的撒旦庫楚姆。”
在卡拉恰速檀的氈帳裡,哱拜盤着腿端着熱好的來自東方的馬奶茶遞給速檀,聽老邁的酋長講述對庫楚汗的評價:“他老得快拿不動刀,但他會奮戰到底,不會退縮,不會放棄。”
“很香。”
卡拉恰首領身體健康,披掛着鎧甲蓄着突厥式的鬍鬚,身處困境仍能爽朗的笑出聲來,問道:“你提到的那個詞,糧食?”
“糧食,他們從西方遠征而來,建築一個個據點,一支部隊能帶多少糧食外出作戰、搶掠,派兵把他們剩下的糧食搶走、毀掉。”
與西伯利亞汗國的酋長們相比,哱拜堅壁清野的理論與實踐經驗可太多了。
他一開口就滔滔不絕:“這是國戰,不是復仇,殺死葉爾馬克也還會有別的軍隊過來,葉爾馬克只數百之衆,他在伊斯凱爾城,我們就把方圓百里的百姓遷走,農田毀掉、放火把村莊草場燒掉。”
“他用河道運輸輜重就在河上築壩,他們有一個據點,就堅壁清野一個據點,餓死他們困死他們。”
其實燒草原、毀田地造無人區,這都是大明邊軍對付北虜的方法,長時間實踐以來,早已成爲一套行之有效的戰法。
但對西伯利亞汗國來說,太新鮮了。
只是新鮮歸新鮮,沒人有這樣的決心,卡拉恰首領也沒有。
他緩緩搖頭道:“那是我們的土地……說說你們吧,大明,他們滅了大元,現在你們效忠於大明,黃金家族在東方被征服了?”
這真是個刁鑽古怪的問題。
哱拜搖搖頭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很,很複雜。”
他的身份特殊,何況也不是黃金家族,這個問題要是讓金國的車臣汗來回答……算了。
哱拜想呀:要是卡拉恰這個酋長問指揮八千具裝鐵騎的車臣汗他是不是被大明徵服了這種問題。
車臣汗可能也答不上來,但他能先征服卡拉恰。
金國的車臣汗是徹辰,是蒙語中聰明睿智的意思。
最後,哱拜把手指向被卡拉恰酋長捧在手心的奶茶,道:“馬奶是我的,茶是皇帝的,放在一起,比馬奶好喝也比茶更香甜。”
“皇帝交給將軍們權柄,蒙古諸部的戰士在龍旗下參與遠征,蒙古諸部爲得到更大的草場追隨將軍,所以我才能見到你。”
卡拉恰首領聽着笑了起來,仰頭一口把杯子裡的奶茶飲盡,小心翼翼地放下哱拜的瓷杯,這才帶着尚未收斂的笑意道:“那你們爲何要參與這場屬於西伯利亞的戰爭呢?”
“我們沒有別的,只有馬奶,你們已經有了馬奶,還有茶,我們又能幫你們什麼?像沙皇那樣,也要我們臣服於皇帝?”
哱拜搖了搖頭,同樣攤開手笑了。
“我也不知道,那不是我說了算的事,不論是什麼,你我身處其間,都不能左右,不過可以先把西邊的賊人收拾了,你再和戚大帥談。”
“至少我知道,大明的皇帝不像西邊的土財主那樣貪得無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