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關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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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帝國正規軍官講武堂出身的炮科軍官抽出雁翎刀,朝身後的炮兵部隊下達換裝彈藥的命令。

在他身後,是帝國最標誌性的火器部隊,使用屬於他們的神器,千斤佛朗機。

佛朗機是最能代表傳統明帝國火力部隊的裝備,不亞於二十世紀的五九坦克。

同樣仿製時爲先進裝備,大量列裝時相對落伍,但經過改、魔改、改了又改、改了之後再改的一通操作後,儘量在新世界的戰場上放手一搏。

實際上佛朗機的年歲也跟五九坦克差不多,它最早仿製於嘉靖二年,嘉靖三年仿製出大樣三十二門發往九邊試用,一經使用深得人心,如此到嘉靖七年,大明仿中樣佛朗機炮四千門。

至嘉靖末,佛朗機成爲大明主要兵器之一。

而到如今,儘管他們已經有了更強、更重、更遠的新兵器,見到佛朗機,人們仍會露出笑容,親切地稱上一聲無敵大將軍。

如今擺在陣前的佛朗機都是隆慶末萬曆初的新傢伙,集南洋軍器局能人志士才華之大成,是這個時代匠人、武將最傑出的智慧結晶。

南洋衛軍器局有三個最得意的成就,都能在這些佛朗機炮身上得到體現。

一是大匠關元固的鐵芯銅殼,採用鐵鑄炮芯、銅澆外殼的結構,以銅收縮的特性進一步加固炮膛,是質量與造價的平衡。

二是陳沐任指揮使時經大量鑄炮,夥同廣州府講武堂研究一道總結出炮身倍徑的形制,應用於虎蹲炮的十一倍口徑、佛朗機炮的二十二倍、鎮朔將軍的三十三倍。

各口徑下的炮底、炮耳、火門前壁、炮耳前壁、炮口的厚度皆有定製,兼顧重量與威力的平衡。

至於第三,第三是他們初代指揮使叫陳沐。

實際歷史上的大明與同時代整個世界的火炮技術加在一起,唯一落後的地方就在於這套炮身倍徑、炮壁厚度的規制。

論鑄造技術,天下無可超越永樂大帝掛在宮中那口大鐘;論彈道學,全世界的炮手都在依靠經驗行事,就連陳沐依靠的也是經驗,哪怕到拿破崙時代炮手的數學很好,站在炮旁依靠的依然是經驗。

大明炮手還總結出炮口墊高一寸,炮彈遠出幾百步的規律。

論火藥,戚繼光有最接近現代黑火藥的配比,而大明則有制硝獨步天下的提純技術。

把優勢天然硝礦,經皁角、明礬、蘿蔔、草木灰水、明膠反覆提純,中國人最早做出火藥,而煉硝則比做火藥更早。

蘿蔔的不飽和有機酸能脫色去雜質;草木灰的碳酸鉀能消除鎂鹽,碳酸去鈣鎂結合沉澱;明膠吸附雜質、明礬把沉澱物分於最下層。

匠人有能力沒自主,能自主的人像戚繼光這種懂技術的又少之又少,久而久之,炮造得越來越重,但沒有炮壁厚度規制,更重的火炮發揮出與輕量火炮相同的威力,平白浪費後勤。

後來歷史上也有西方規制流傳進來,不過到清朝康乾時期也不注重這些了,直筒子火炮越造越重、威力卻增加不了多少,甚至出現過翻新前朝火炮射程反而縮短的情況。

遠處行進而來的士兵像天邊蔓延而來的黑雲,立在陣前的費玉口乾舌燥。

在他身邊,很難想象這麼多人會有同樣的動作神態,他們緊張而焦躁,像困在籠中的獸。

佛朗機的散子筒向前潑灑彈雨,每一次射擊都會羅剎軍陣倒下數人,但他們邊走邊禱告,甚至還推着小車牆,步伐越走越快。

敵人臨近了,火槍和弓箭零星落在高臺,那些明帝國的炮兵身穿輕甲卻無所畏懼,依然堅定地執行來自隊長的命令,重複着爲火炮清膛、裝填、射擊的動作。

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是炮臺下列陣的火炮搬運士,他們遠沒有那樣的技藝,更沒有那樣臨危不亂的膽魄。

他們站在軍陣裡,你看我來我看你,確定過眼神,是一樣慌的人。

最終,只能把目光投向炮臺上的指揮官。

人是需要主心骨的,自從這幫人在甘肅集結,跟隨的就是炮臺上這名步兵千戶,他叫陳策。

廣東人,不過跟陳沐沒親戚關係,他是莞城鎮人,萬曆四年中武舉,廣州府講武堂步兵科畢業,被萬曆欽點至北京面聖後拔升搬運士千戶,調至甘肅,去年於西征軍後押輜重屯伊犁,今年纔跟着到西伯利亞。

潮水般的敵軍,朝他們推進而來。

儘管在車營內被火炮擊傷打死不知多少,衝鋒道路上又有不少人中彈,可敵軍畢竟數千之衆,此時他們這個炮臺下駐守的搬運士僅有四百,算上炮臺上的正規炮兵也纔不到五百人。

沒人能心如止水。

也許有,至少炮臺上的陳策面對黑壓壓的敵人進入百步的衝鋒距離,依然面無懼色地指揮炮兵裝填彈藥。

臺下的罪軍重步兵急的都要罵娘了,他們在這個時候才終於知道爲什麼那些汗國士兵的軍陣都要在他們後頭,尤其那些騎着馬提着長矛的騎手就在身後數十步,恐怕他們的使命並非單單禦敵。

不是他們不想逃,實在是身後的大軍根本沒有給他們逃的機會。

其實炮兵陣地的搬運士在戰場上的壓力並不大,只是他們不知道。

在他們的視野裡,只能看到鋪天蓋地的敵軍像天邊一道黑線鋪開了席捲過來,離得越來越近,卻不知道羅剎部隊的主帥別利斯基大公目的極爲清晰。

他的目的是斬將突圍,而非奪了這一炮兵陣地,因此主要衝擊方向並非土壘炮臺,而是炮臺之後中軍卡拉恰所在的位置。

誰都知道他們離開車營,四方明軍部隊都會壓上,因此只有在最快的速度下擊潰主將所在的中軍才能奪得一條性命。

儘管別利斯基不識漢文,可明軍的旗幡與大纛的差別太大,大纛本就意味着要讓戰場上的士兵知道主將所在,己方士兵能看見,敵軍士兵也能看見。

他們只需要朝着最大的那面下垂大旗衝擊就足夠了。

炮臺上的陳策也知道當下局勢,更多敵軍在接近他們百步時已經向兩翼展開,只有相對薄弱的兵力——不足羅剎國總兵力四分之一的部隊依然直朝他們咆哮而來。

但炮臺下的士兵不知道,缺少爲將經驗的陳策卻忽略了這一關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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