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三觀。
陳沐本來就想不明白楊應龍到自己這兒是幹嘛的,等他說是去福建找狼山總兵劉顯聯姻,陳沐這才瞭然,小瘟神到自己這一畝三分地兒就是單純順路,喝兩杯住幾天的事兒,讓他心裡一輕。
緊跟着楊應龍說給南洋衛送根二十丈杉木,讓陳沐有點懵逼。
二十丈是多長?六十六米,這是做鉅艦龍骨的好材料,而且還是一體龍骨。
現在香山船廠造出的炮艦龍骨可沒有一體的,都是船首、船身、船尾三節龍骨榫卯拼接。要是拿二十丈大紫衫良材做船骨,那船的造價可就上去了。
一副王爺用上好的紫衫棺材要四五十兩,更別說二十丈良材該有多貴重。
等到楊應龍說他還有個二十歲待嫁閨中的姐姐,陳沐就更懵逼了。
我拿你當客人請你喝酒,你特麼居然想當我小舅子!
雖然說看楊應龍的模樣,他姐姐肯定很漂亮……這不重要!
關竅在於播州楊氏的女婿,是那麼好當的嗎?尤其是有個小舅子叫楊應龍的情況下。
“嗨,將軍不用不好意思,一根木頭罷了,江南亭臺樓閣用的多是我播州楊氏的良材,茶葉大米這些也做,每年從赤水進江,往來武昌、南京的船有幾百艘,咱圖什麼?”楊應龍頗爲豪氣地一拍手,“木頭放着也要爛嘛,茶葉大米自己都會長出來的,起集人夫每年砍花杉板一萬餘副,一半買囑來往官員,一半發往蘇州等處變賣。”
人啊,就怕個比。
你說陳爺這麼浴血奮戰好幾年,逢戰必登先陷陳,衛城都掀翻一座,掙得如今南洋衛偌大家底,還來不及沾沾自喜蹦出這小瘟神見面就送出二十丈良材,酒器非金銀不用,開口就是幾百條船在長江上往來送運。
這還不算完,人家做買賣的是賣一半送一半。
陳沐端起青花酒杯飲盡,深深地呼吸,他對這個時代瞭解的還是太少了——他一直以爲楊應龍家裡專事造反呢。
“我姐肯定配得上將軍,雖然這指揮使宅看着有些破落,是可能委屈點,不過將軍不用擔心,你們要成親我楊氏嫁妝絕不會少,守着廣州都會,從播州到廣州也水路便利,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全貌一新,我輩男兒不長於身外之物,建功立業爲先!”
興許是說到興頭上,楊應龍又端起嫌棄的酒杯,向對面坐着的鄧子龍遙遙祝酒,道:“鄧千戶武藝高超,旗軍也練得俊,將來逢着大事,是可以做都督的英雄!”
鄧子龍哈哈大笑,端着酒杯一飲而盡,道:“揍你一頓也不恨我?”
“恨,再過兩年你肯定打不過我!”
陳沐覺得楊應龍很有眼力,鄧子龍在另一個沒有自己的歷史時空可不是就做了左軍都督上柱國。
實際上楊應龍和鄧子龍一同飲酒,還帶出點惺惺相惜的氣氛讓陳沐很有時空錯亂的感覺,二三十年後現在的中年英武將官已成爲老將,壯志未酬死於露樑,他的長官陳璘自朝鮮班師回朝,接着投入平定楊應龍的戰事中,圍攻楊應龍悉心建造的海龍屯。
有時間他應該介紹陳璘給楊應龍認識認識。
“應龍,聯姻的事容我考慮,這是大事,不容倉促決定。”
“無妨,我也是順口一提,反正都出來了,不過陳將軍倘若有意,半年之內決定吧。”楊應龍嘿嘿笑着,擺手道:“楊氏兒女衆多,也不會等着誰,沒準明年就許給播州幾個大姓了。”
“酒不好喝,不喝了,讓他們喝。”楊應龍一推酒杯,自有親隨苗兵把金盃銀盤收起,道:“剛纔我看見陳將軍的火炮,和別處火炮似有不同,還有將軍擊敗倭寇的戰船,能不能帶我看看?”
現在楊應龍在陳沐眼裡除了小瘟神還有一層大財主的身份,他的這個請求讓陳沐嗅到銀子的氣味,揮手道:“南洋衛軍器皆爲南洋軍器局所造,做工精良,我們到外面去看。”
“拉二斤五斤炮,帶鳥銃出來!”
陳沐注意到,楊應龍的這些苗兵親隨沒有一杆鳥銃,他們的遠程兵器是長標與雙人合開的藥弩,弩箭喂毒力能破甲。
衛衙外校場,工匠牽馬掛載兩門口徑不同的火炮,扛幾桿軍器局精造長鳥銃出來。鳥銃依然是火繩打火構造,也依然是五尺長度,也同樣是三錢彈丸。
套用時髦的話來講,這就是南洋衛鳥銃的外貿版本,不論結構還是性能,都沒有絲毫新設計,唯獨料足精鍛,不會炸膛。而單單這一點,就連廣州府軍器局的新式轉輪鳥銃都比不上。
“陳將軍,你的工匠穿成這樣,能好好幹活麼?”楊應龍撇着嘴,似乎十分看不慣軍器局衣服整齊乾淨的工匠,也沒有絲毫避嫌,當着匠人面對陳沐道:“其實可以讓他們穿草鞋,播州的工匠就這樣,做一樣的事,四川貴州的工匠都比不上播州匠人勤勞。”
陳沐皺起眉頭,想不通,“穿草鞋對工匠用心做事還有特別的效果麼?”
楊應龍認真地點頭,道:“在播州,哪個工人一天不穿壞三雙草鞋,就是幹活不夠勤勞,不勤勞的匠人養他做什麼,就殺掉丟到溝裡去。”
“不想死,就會認真幹活。”楊應龍輕輕笑着,揚着臉對陳沐道:“將軍可以試試,你的工匠做東西會又好又快。”
陳沐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草菅人命,他見了太多甚至不願去爭辯,問道:“你把人都殺掉,誰來爲你幹活?”
“播州有民一百九十萬,人和樹、米、茶是一樣的,都會自己長出來,殺不完,再說也沒人整天湊着腦袋挨刀,知道害怕,就會認真幹活,把草鞋穿破。”
楊應龍依然在陳述事實,沒有絲毫誇張,道:“治民如治軍,將軍需要旗軍打仗,打仗時他們跑了,你就會把他們殺掉,因爲將軍需要他們作戰,只要殺些逃軍,立威後剩下的人就不會忤逆逃跑,難道不正是這樣的道理麼?”
小瘟神簡單粗暴的管理理論把陳沐噎住,他確實殺過逃兵,不止一次。
“我的匠人可能要快樂一點,你把播州的匠人送到南洋衛,他們不會想回去;我把南洋衛匠人送到播州,他們一定會逃回來。”陳沐回頭看見軍器局的匠人看向自己的眼神無比感激,他對楊應龍抱了抱拳,“陳某輕而易舉又得到匠人的忠誠,多謝。”
一聲令下,五斤炮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