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的羔羊?
陳沐磨痧着鬍鬚,不理會兵頭達維加雙眼近乎噴出火來的怒視,沉默良久。主教卡內羅張着雙臂僵硬地站在長桌一側,佩雷拉的眼神帶着腦袋在左右搖擺三次。
噌。
他聽見身後侍立的隆俊雄拇指彈開刀覃,對着兵頭達維加不屑的冷哼,擡起右手止住家將,陳沐皺着眉頭對佩雷拉與卡內羅問道:“我還以爲我們的關係足夠親近,其實我對你們的教會是有一點了解的。”
看吧看吧,這個自大到極點的明人之恥又出現了!
“如果我讓你們改變自己的信仰投入我祖先的懷抱中,你們恐怕回想拔劍殺了我吧?”陳沐輕佻地指指達維加,搖搖手指道:“放寬心,我把佛朗機人當作朋友,不會對待你們的,沉思並非無禮,只是在考慮如果你們的教會沒有這個主,我會不會加入。”
“在你們的信仰中,過去發生過一場洗刷罪惡的大洪水,你們的祖先求神拜佛,萬能的主賜給你們一艘大船,叫諾亞,裝着豬牛羊鳥與淡水,七天後你們活了下來,繁衍生息。每當迷途的時候,信仰將指引你們找到內心的安寧。”
陳沐說得認真極了,甚至站起身來深深地呼吸,點頭毫不掩飾自己的崇敬,“很好,這是很好的信仰。”
“想不想聽聽我的信仰,它曾真實地發生在你們腳下所踩踏這片土地更北的地方,那裡有一條大河,它長萬里而寬千丈,這個故事也從淹沒天下的洪水中開始,當它決口,人們口口相傳說那是天地間翻滾的惡龍。”
“兆黎受難,生靈塗炭,我的祖先沒拜誰。他們劃九州,疏河道,扼龍首使洪水爲我所用!”
“在我們的故事裡,不需要拜神拜佛,天漏了自己補、山擋路子孫鑿,大海兇猛就日夜填平,人們爲拯救他人而付出性命,如果有機會——”
陳沐對主教卡內羅道:“如果有機會,你們真的應該去更北的地方看看,在大好河山的每一個村莊、每一座城池,都有數不清的祠堂與牌坊,當你成就常人所不可及之事,哪怕你爲此而死,子孫也會連年供奉香火不絕,你的姓名與功績將在千百年後依然爲後人銘記。”
“沒有人會忘記你,正如你不曾忘記祖先一般。”
在一片寂靜中,達維加聽不懂這個異教徒神色激動地說些什麼,輕聲吐出一個詞語,卻被陳沐聽懂,是愚蠢的意思。
“那不是愚蠢,只是愚昧。”
在佩雷拉驚駭的眼神中,他眼中這名脾性極其暴躁的明朝將軍一反常態,居然認同地點頭,還笑了,“一會兒你會知道什麼是愚蠢。”
陳沐被打斷,但並未動怒,乾脆心平氣和地坐下來,攤手道:“信仰的事,我說清了。入馬六甲貿易的事,你們也說清了,就是說,如果陳某不加入你們的宗教,我們的船將無法在馬六甲靠港,自然也沒有辦法取得貿易,是這個意思吧?”
“非常抱歉,將軍。”卡內羅主教的臉色依然不好,但還保持着主教的風度,“這也是一個交易,我們需要將主的光輝灑在一片未經照耀的土地,如果你拒絕受洗,我們無法答應爲你取得……”
陳沐擺手,依然在笑,道:“我明白了,就是你們所說的貿易,實際上只是單方面的貿易,你們通過小手段得到濠鏡貿易的權力,而拒絕我們前往馬六甲貿易,我還以爲這是建立在公平基礎之上的交易,有些失望,不過也在意料之中。”
“真遺憾,我並不想表現地咄咄逼人。”
陳沐搖頭,轉而目光堅定。
“那麼我的回答是,如果明人不能在馬六甲貿易,我將上奏皇帝,讓你們在濠鏡受到同樣的待遇,三個月,我會沒收你們在濠鏡所有的店鋪與船隻,並寬宏大量地恩賜兩條能夠裝下所有人的福船,視你們離開的態度決定放進船裡的是活人還是屍體。”
“大明只在乎能不能得到關稅抽盤,而不在乎繳稅的究竟是佛朗機人還是倭人,而我會在明天派人前往呂宋,邀請那裡的佛朗機人,他們和你們好像並非一個國家,這樣最好,我會請他們到島上來繼續貿易,並在今後繼續尋覓進入馬六甲的貿易的方法。”
“我知道,你們的總督也許會想用戰爭的方式來解決這些,這正合我意,只要你們發動戰爭,大明的國門將永遠不會向你們敞開,而在沿海,整個大明漫長的海岸線上只有濠鏡能讓你們停靠。”
“何況,你們在馬六甲、在印度有多少軍隊?派那些畏懼大明的土人麼,那你們需要多少士兵才能戰勝我八百部下,一千六百?還是兩千四百?甚至更多。”
“我有至少三千名旗軍與六十條戰船整裝待發,並準備好邀請更多將軍共赴黃泉或戰勝你們,即使不能奪取馬六甲,相信我,從今往後馬六甲到長崎,不論官軍還是海盜,將不會讓任何一條懸掛你們旗子的商船通行,馬六甲也無法再爲你們輸送絲毫貨物與克魯扎多。”
“朋友們,今天只有一艘船能夠離港,如果那位教士記錄完今天發生的一切,你可以去港口登船了,把這裡發生的一切告訴你們在馬六甲的總督——是准許幾條來自大明的小船抵達馬六甲貿易;還是以失去馬六甲以東的一切爲代價發動死傷頗多而未必能獲勝的戰爭。”
“如果要貿易不要戰爭,需要保證明人在馬六甲得到最好的照顧,你們如何照顧我的人,我如何照顧你們的人。”
陳沐站起身,兩手卡在腰間玉帶,滿意地活動脖頸的筋骨,這才撇眼望向從頭到尾一個字也沒聽懂的達維加。
“知道麼,我也認爲我的族人很愚昧啊!在屯門,那的百姓因爲倭寇侵擾流離失所,我率船隊殺死倭寇,有人在那爲我建起生祠,很小,只有半人高,裡面用木頭刻了小陳將軍和他的僕人,笨拙的匠人刻得一點兒都不像,但上面寫着,昭勇將軍陳公祠。”
“他們每日奉上果食香火,雖然很少,雖然我根本吃不到,但我愚昧的族人相信我是屯門的保護神,當他們面臨危險,我會率領艦隊殺死所有敵人,要麼爲保他們性命、要麼爲他們復仇,爲此他們甘願奉上自己爲數不多的食物。”
“你就不一樣了,你沒有保護神還這麼愚蠢,你的神不靈。”
陳沐用佛朗機語說出最後這句話,右手大拇指板開已上好弦的手銃上燧石龍杆,說話的同時指向驚駭莫名甚至有些無助望向佩雷拉的達維加,“爲他禱告吧神父,主與你同在!”
砰!
一片刀劍出鞘鳥銃齊舉中,陳沐甩甩手銃硝煙,滿是厭惡地望了一眼未能瞑目的屍首。
“別人說話時插嘴纔是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