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心中不知有多少方法,但他不說。
他只是露出恰到好處的錯愕與難以置信,張口道:“在下不知,若閣老有意,一定能勸導百官行事,陳某隻是武將,做好爲國盡忠的準備也就罷了。”
吳兌有些訝異,失笑道:“從拒馬河到萬全都司,陳帥可不像沒主意的人。”
“陳某一直很有主意,讓旗軍食飽力足、讓銃炮堅利耐用,給朝廷省軍費、爲諸公省麻煩。如你所見,陳某一直很有主意。”
陳沐在茶案示手,似乎其手下茶壺就是萬全防線、就是軍器局,隨後給茶碗倒滿一杯,道:“陳某能拿所有主意且有把握做好,但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那不是在下能拿的主意。”
“可陳帥似乎已經拿主意了。”
吳兌無聲地嘆息,蓋上茶杯,對陳沐道:“將軍回不回南洋衛,在南洋可動金銀達四十萬兩之巨,在北疆同樣每年有二十餘萬兩進帳,倘若再過兩三年,這筆銀兩當多達百萬兩。”
“吳某觀將軍之衣食,與常人無異,日常取用除家丁供養、禮尚往來外不過一二兩,既不買田也不置地,開銷尚不及官俸廉田十一。倘將軍不爲南征,藏百萬金銀又有何用?”
讓吳兌沒想到的是,面前端坐的陳將軍居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道:“已經這麼多了嗎?”
吳兌突然就不想繼續和陳沐說話了。
他做了十幾年京官,就在年前終於狠心咬牙存夠了在北京買套大些宅子的錢,就這還沒敢買,因爲仕途到了關鍵時刻,買宅子的錢裡到底有這些年京軍贈禮一類的添湊。
家裡哪怕一個子兒,吳兌都記得清清楚楚。
你陳沐剛剛說什麼,已經這麼多了,嗎?
一副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錢的樣子——吳巡撫衡量了一下雙方體格、年歲、武藝差距,決定不跟小輩計較。
哼,吳某要是年輕二十歲,明天官場就有巡撫暴揍鎮將的大新聞!
“讓吳兄見笑了,那些金銀不是陳某的,是陳某爲朝廷南洋衛、爲萬全防線代管,因爲陳某認爲與其讓旁人將這些金銀揮霍掉,不如陳某把它們取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只可惜武舉海事疏,並未得到朝廷迴應,否則南洋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朝廷年底太倉,也應有些餘銀。”
“在下懂的不多,那官吏之難、兆黎之苦,陳沐一概不懂,只會佔着官身的便宜,經略些許賈事,做做兵器。但我是大明的將軍,就像馬將軍最懂北疆戎事一般,在下也關心南洋海事。”
“國家到這個地步,發給南方衛所的火銃不知何時會炸膛,北虜犯邊太倉卻沒有餘銀支付來年邊軍餉銀——海外有錢。”
陳沐覺得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是痛心疾首,他確實很痛,他覺得自己用刁鑽脣舌欺騙吳巡撫這樣的老實人,他的良心在隱隱作痛,但他還是非常熟練地張開手臂錘在茶案上,慷慨道:“別人不造海船我來造,別人不制銃炮我來制,朝廷無銀撥款我自己把它賺來,都放在衛所的賬上。”
“怕遭人猜忌,陳某人在廣東都沒有房子,若非陛下賜我宅邸,解職後在廣東都沒有半面牆爲我遮風擋雨,那是因爲別人不知道的我知道。”
“在南洋,那些番夷跨過同大明土地一樣寬闊的大海,從馬六甲到濠鏡澳、從濠鏡澳到日本國,從日本國到呂宋,再從馬六甲開回他們的國家,一個乞丐駕片板,到濠鏡就能買一艘福船,當他從日本國回到濠鏡,買賣間所積攢的財富就夠買下十艘大福船,當他載着茶葉、瓷器、絲綢漂洋過海,就能躋身鉅富。”
陳沐對上吳兌難以置信的神色,認真點頭道:“大多數這麼幹的人,都死了。”
“海難、海盜、還有沿途各國官兵,殺死他們輕而易舉,歷盡劫難,十個人中也許只有一個能活着回去。但這一個人,有買下一千個人的財富,等他再來,就會駕載滿亡命之徒、鳥銃火炮的大船乘風破浪,沒有人能殺死他們。”
陳沐張開五指,對吳兌道:“那是五十年前屯門之戰,葡夷剛來時的情況,他們總有一天還會捲土重來。當陳某還是清遠衛小小總旗時,時任兩廣總督軍門的吳侍郎拔陳某爲香山千戶,那時他讓在下遏制番夷,據守濠鏡。”
他們當然會捲土重來,陳沐心中十分清楚,就算他們不想來,陳沐也要創造條件讓他們來。
“陳某瞭解番夷,知道他們一定會捲土重來,當他們兵船重來,在下將確保讓他們和其先人一樣葬身海底。”
吳兌不知應怎樣迴應陳沐,是該說其太過杞人憂天?還是該寬慰他不要多想呢?
不管怎麼說,吳兌都覺得這不是他該對陳沐說的話,該說這些話的是高拱,不是他吳兌。
陳沐面容慷慨,但心裡有點打鼓。
吳兌是不是看出來什麼了,不然他怎麼不說話?
他又咬咬牙,道:“何時發兵、何時打仗,那是高閣老要做的決定。陳某能做只是在發兵之時,讓陛下與閣老無軍費之難、軍械之憂。”
“陳某不知什麼以德服人,只知道咱是大明朝的將軍,大明朝現在沒錢,海外有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是隔着海,那也是王土。”
“如果朝廷要用,幾位閣老只要一封信來,陳某隻留一百兩,一百兩夠陳某瀟灑活着了,餘下銀兩即刻交送戶部。如果朝廷不用,陳某再籌備兩年,籌出百萬金銀,練雄兵、制銃炮、修鉅艦,只等陛下與諸位閣臣議定南征,不費朝廷一兩銀,助朝廷再下南洋。”
這話不是對高拱說的,因爲陳沐知道,高拱在閣內待不到那麼久,他的皇帝,恐怕也活不到那麼久。
但這話有意義,因爲有意義的話只能說給能聽懂的人聽。
“廣東的俞帥、湯帥,名將如雲,有他們下南洋,諸夷之輩,不足爲慮,一年少說爲朝廷交送五十萬兩白銀,陳某也能在京中享人間樂事,何其快哉?”
“如果這不夠,在下不才,征戰不強於諸帥。”
“但用我。”陳沐說着起身,擡起兩根手指,輕笑一聲,微微揚起臉:“銀兩翻倍。”
早上好,獻祭一本《三國之主宰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