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衛新江鎮,要比攻打新江鎮容易得多,只要沒有敵人,他們就永無休止地將新江橋加固下去。
白元潔與鄧子龍商議後,決定將兵馬分爲兩部,白元潔的蠻獠營乘舟遊曳江上作爲水軍發揮他們的長處、鄧子龍的營兵則在新江橋西南岸防備,至於伍端部的歸附亂軍,不論白元潔還是鄧子龍都信不過他們的戰鬥力與機警,但他們數量龐大,便用於很難分散把守的岸邊高地。
不指望他們拒敵,只希望早一步發現敵情罷了。
陳沐的總旗雖屬白元潔部下,但他們並不擅長水戰,所以暫時歸屬鄧子龍部負責陸上巡防。
陳軍爺一不小心就成了邊緣人,水上的白元潔怕他拖後腿把自己淹死,陸上的鄧子龍又不給他指派防務。也不能說不指派,鄧子龍給他提了個要求,分給他兩個精通旗令號令的營兵,讓他好好練練明軍操典。
當然鄧子龍是沒有說操典這個詞,而是用的號令,不過對陳沐來說這就是這個時代的操典了。
因爲在鄧子龍嘗試之後,發現陳沐總旗根本無法融入營兵的防守序列當中,號令不通。
陳沐懂個屁的號令,他就會舞動小旗與幾個簡單軍令,這都是身體原來主人記憶中的東西,但他根本不會如何在戰鬥中使用,而在練兵上他更迷糊,倒不是不會指揮的,是不會簡潔、正規地指揮,或者說他的指揮太簡潔!
“打那個穿黃衣的,打那個戴綠帽的!”——這是指揮銃手。
“衝到那塊石頭附近,別亂跑!把矛架起來,拿刀砍!”——這是指揮刀矛手。
至於變陣什麼的,陳沐從來沒有訓練過部下這些。在清遠衛總旗衙門旁邊稻田裡操練時,陳沐習慣於讓每個小旗的軍士戰成一排,鳥銃手就打靶子,三十步五十步七十步;刀手矛手也一樣戰成一排砍樹樁刺稻草人,規定數量、嚴抓質量。
這就造成了現在他的人手不論四六不懂的新卒還是九死一生的老卒,統統都無法融入到這個時代正規軍的操練、防備及值守上。
按理說陳沐的指揮才能是應該被鄧子龍歸納到酒囊飯袋那個區間的,可是偏偏,陳沐帶兵能打仗。
白元潔在乎結果,所以他看到的是陳沐帶兵有一套,各旗各司其職,鳥銃手放銃打得極穩、刀矛手刀法刺擊皆爲上乘,何況行軍臨戰又極其聽從陳沐的命令。
關鍵陳沐在清城千戶所擔當的並非主要作戰兵力,他的首要任務是種田,種田之外只要比其他總旗打仗時靠得住就夠了,因而不曾追究他練兵的問題。
但鄧子龍不同,他是從區區募兵打江西反賊、福建廣東倭寇起家的,在他眼裡總旗陳沐以及陳沐所率領的軍戶,統統是憨貨。
一羣戰技高超、令行禁止的兵,卻統屬於一個四六不懂、胡亂發令的將,這簡直是明珠暗投。
偏偏,這羣兵是這個將手把手練出來的,只能聽懂他一個人亂七八糟的軍令。在他們耳朵邊敲上三通鼓,不如陳沐扯着嗓子喊一句管用——你說這氣人不氣人?
“陳總旗,你要學號令,讓你的旗軍懂軍令才行。”鄧子龍這糙漢說這話時眼裡處處是痛心疾首,那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等你做了千戶、把總,領數百上千部下時,難道還能用喊的來給他們下令?”
其實陳沐的第一反應並非感激,他是覺得把自己獨特的號令心得交給邵廷達他們,這不就省事兒了?
當然他沒有這麼說,人家鄧把總說得對,他得聽。何況言外之意陳沐也聽出來了,鄧子龍這是誇他呢,認爲他有更進一步擔當要職的能力,不能被現有的號令限制住,將來帶兵害人就不好了。
“等這仗打完回廣東,鄧某送你一冊戚將軍的《紀效新書》,是其東南平倭的心得之做,對練兵帶兵甚爲獨到,你讀了之後一定大有裨益。”鄧子龍這樣說着,突然問道:“陳總旗是認字的吧?”
陳沐早就想看看紀效新書了,接連點頭,聽到鄧子龍發問他還楞了一下,這才接着說道:“在下認字。”
你開玩笑,陳爺大學生入伍享受優惠政策呢,不識字,埋汰誰呢!
“識字就好,識字就好。”
說着鄧子龍揹着手離開陳沐操練軍卒的橋頭江畔,邊走邊喃喃自語,“識字讀書的,喊起軍令來怎麼就比鄧某這老粗還粗呢?”
知識有斷層這事不怨陳沐啊,他所表現出長處大多來源於四百年後的學識閱歷,表現出短處則是這個時代小旗官陳沐的正常發揮。他一個僅僅比農奴強上一點、沾了同時代泛泛之輩先祖的光才得以世襲的小旗官,指望他有什麼家學淵源不是扯淡麼!
“喲嘿!長見識了沐哥,快來看俺手裡拿的是啥!”
跟着廣東把總部下營兵旗號手在新江畔學了快半個月軍令操練的陳沐這一日遠遠地瞧見新江上西面開來兩艘小快船,隔老遠就能認出是蠻獠營簡易釘板加固的民船,就讓邵廷達去問問是不是清遠衛有什麼消息,哪知道過一會這莽蟲這憨貨坐着船開過來停在岸邊,手上抱倆大長木匣子邊走邊顯擺。
“這什麼玩意,甄子丹的大明十四勢?”
陳沐從邵廷達手上取來個木匣,匣上畫着精美的簡易大龍,漆桐油的古樸木匣看上去就像一具藝術品,陳沐看見白元潔也從船上走下來,趕忙放下木匣拱手行禮道:“千戶!”
白元潔朝他頷首,對船上揮手命人卸下所載器物,這才轉頭對陳沐道:“大明十四勢是什麼,白某從未聽過這種器物,名字倒是不錯。
這是一窩蜂火箭,裝三十二箭可射三百步之敵。俞總兵的火炮不知何時纔到,白某便差人從清遠衛武庫取出些經年火器,火藥都是新裝,給你這個五虎出穴箭,拿去點燃試試。”
說着白元潔將另一個碗口粗的圓木匣遞給陳沐,讓他朝對岸點燃。
儘管白元潔一再說明這個什麼五虎出穴箭是可以抱着點燃發射的,但陳沐還是執拗的將這物件放在石頭上架好——對陳總旗來說,這個時代凡是用火藥的武器都極爲可怕,要麼傷敵要麼傷己,要麼傷敵傷己!
掀開前頭木塞露出五個寒光閃閃的箭頭,離得遠遠抻着胳膊舉火把點燃引線。
嗖!嗖嗖!
啪啪!啪!
眨眼間,五支羽箭噴火帶令人心悸的尖戾哨音齊射而出,直越過百步寬的河面釘在對岸相鄰十幾步的樹上,還有一支飛歪不過二十步便落入江中,過了短短兩息時間,傳來幾聲輕輕的爆響。
陳沐兩眼定定地看着對岸像火銃發射般騰起的幾片微弱硝煙,吞嚥口水。
“竄,竄天猴兒?”
——
注:根據《武備制》,明朝人已經能分辨並做出‘推藥’與‘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