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北亞墨利加的麻貴根本無從想象他成了一個多麼有名的人,在跨海連洋的土地上,他的名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近年來隨南洋出版印刷的繁榮,由南至北帶動起非凡的市井文化,幾十個受陳府豢養的潦倒小說家孜孜不倦地寫着一個又一個出海人物英雄志。
這些英雄志難登大雅之堂,不受主流文化認同,但別管市井的走卒販夫還是身份尊貴的官員學士,都看過——區別只在於是不是喜歡與人分享。
“這個麻貴厲害啊,在那麼個冰天雪地的鬼地方,於朝中都死了一次,還能立定跟腳,最新一期英雄志說朝廷已經得知他們的去向,派出船隊去搜尋,了不得——不過亞墨利加是不是比咱這兒大?”
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是新明島西北,端着酒壺提着生肉喂野狗的楊兆龍,他沒有看書,也不看書,英雄志的內容都是立在旁邊的播州伴讀捧着書一字一字讀給他的。
播州人在新明登陸的環境其實要說,比麻貴登陸的亞墨利加好不到哪裡去,這無常的氣候是另一個極端,貧瘠的土地開墾出田地收成也不好,原本還能多開墾些土地,但隨着楊兆龍派出的探路者越往南走,土地便越貧瘠,沿着每一條河流終點都是一望無際的大漠與戈壁。
即使是潦草生着綠樹的地方,土地也都是乾燥黃色,完全沒有新明北方那些鄰居羣島上熱帶林地來得綠意盎然。
形式難到這個地方也就算了,還到處是蛇,動不動路上還有長得超級健壯的有袋大兔子上來見人就幹,赤手空拳還真打不過它。
但楊兆龍在新明島就有一點好,交通便利。
從楊來灣起航向西北,十日可達唐民島、三十日至蘇祿,海盜都跟着林阿鳳去禍害馬六甲以西,哪怕盤踞在唐民島上那些海盜也在林道乾部下乖乖得不再生事,海域航行非常安全,商路繁榮環境上比北亞墨利加那不毛之地不知道好到哪裡去了。
就是一年到頭溫度差不多,讓楊兆龍挺想念四季分明的中土。
楊來灣的人越來越多了,起初只是楊兆龍帶來的播州幾百戶人家,後來收攏了周遭幾個小部落,讓戶下百姓數量達到三千,但那些部落依然保持着靠兩條腿遊牧的方式活着,偶爾走到楊來灣歇息,大家都認同楊兆龍是這片土地的大王,頂禮膜拜。
沒有任何貿易關係,似乎是缺少敵人的原因,這的部落看起來比雲貴川山地的部落要友好太多,晃晃悠悠到楊來灣,就把自己路上拾來的好東西獻給他,長相奇怪的樹枝、造型詭異的石頭、宰殺動物的骨頭,有時候披在身上的毛皮嫌熱了也乾脆送給楊兆龍。
楊兆龍起初以爲這種關係是不固定的貿易,但他總髮現這的土人在‘貿易’之後會忘記把自己給他們的貨物拿走,還得派人追着趕着把東西塞給他們,他才反應過來,這是饋贈。
他一直不知道這種好感究竟從何而來,直到當地的幾個土人在他這學了半年多言語,能把漢話說清之後才告訴他,因爲大家都覺得他很厲害,帶領巨大的部落生活在擁有水源的林地區域,穿奇怪的服飾,能馴服十幾條大狗,大家都很羨慕,還覺得他是神仙,所以偶爾過來看一看他死了沒有。
不遊牧還能活着的人——這很奇怪。
長久的互相饋贈中,楊兆龍有點明白大明天子對朝貢的感受,就是這些奇怪的樹枝、詭異的石頭、動物的骨頭和披在身上的毛皮,被人揣着滿腔善意獻給自己,可實際上沒有絲毫用處。
等陳沐派人把都掌蠻送到新明,他們開墾的田地不夠用了,在漫長海岸線上,他們的船隊找到一處處綠地,可綠地向內陸行走短則十幾裡、長則上百里之後,便都是荒漠與戈壁,根本不可能養活上萬人。
第一批都掌蠻幾千人被分到楊來灣附近沿海各個山谷、林地,去開墾耕作,相互之間都被荒漠隔開不得溝通,佔據長達三百里的海岸線。
有的地方有林場、有的地方有石山、有的地方能種菜、有的地方能打獵、有的地方能畜牧,兩艘貿易大福船在這片海域往來航行,整天自己跟自己貿易。
緊跟着馬尼拉又送來大量六畜,急得楊兆龍直跳,“老子連人都養不活了,還能養這麼多畜生?我姐夫要再送一大堆都掌蠻來,他小舅子立馬就餓死在這兒!”
至於陳沐要求他尋找的礦山,依然沒有半點着落,整整一年楊兆龍都忙於養活自己養活部下,在這塊風景壯麗但環境惡劣土地貧瘠的新大陸上,他們想養活自己就已經費勁力氣,根本無力向內陸探尋,尋找礦山更是無從說起。
用了接近兩年的時間,他們纔剛剛能夠用在這裡砍伐的樹木與魚類等收入同貿易船隊換回生活必需品,僅僅保證收支平衡。
在楊兆龍說出這句話之後的第三個月,一支船隊送來北方陳沐的書信,給楊兆龍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我姐夫就那麼相信這有礦山,還數量巨大,務必找到?”
楊兆龍頗爲煩躁地抱怨,吩咐着四個侍女收拾着他的行李。
“衣服表裡要準備四套,那副有南洋軍府銘刻的胸甲和笠盔拿出來等等我要船,劍,劍估計用不上,拿一柄匕首防身吧,要那隻印度花紋鋼的。”
幾個婢女收拾衣物,楊兆龍立在屋裡將手臂張開,便閉上眼等着鎧甲自己穿戴到身上。
先是疊鐵片皮製的甲裙圍在圓領錦緞緋袍外,帶着南洋扣的寬條牛皮帶在雙肩交叉回到腰上扣好,隨後胸甲一前一後合在身上,後部稍長的甲片剛好蓋住後腰,正面則稍短露出腰間皮帶上兩排火藥筒。
耷在胸前的護喉也被帶起扣好,將脖頸與下巴護得嚴嚴實實,胳膊上的鋼臂縛也被束好,最後是帶布面鎖甲簾的笠盔。
這些武具被婢女熟練地穿戴在楊兆龍身上,他這才重新睜開眼,接過遞到手邊的匕首,自桌案上抓過轉輪燧發鳥銃一左一右收於腰間,端起沉重的神木殺將銃。
僅僅顧盼自雄片刻,楊兆龍放下重銃將兩個年輕貌美的婢女一左一右攬在懷裡挨個親了一口,這才咧嘴笑道:“還是有你們在最舒心呀,帶上咱們的餐具茶具,我們去探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