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起航前做許多事,但有些事也要離開後才做,你的心動了,但我就不告訴你。”
陳沐表情嚴肅地指了指鄒元標,隨後對餘下四人道:“等起航你自會知曉自己要去做什麼。現在是你們四個,諸位對亞墨利加所知甚少,就連陳某其實也知道不多,甚至已踏上那片土地的麻帥亦瞭解不多。”
陳沐已經不必再與鄒元標說什麼,因爲鄒元標想的事情與他想事情的出發點陳沐都已經瞭解。
他上奏疏是因爲他的心動了,而本性又堅定地告訴他這樣做是對的。
他快樂而又沒有負擔,是因爲先前他的身份是觀察政務,便盡心觀察政務,如今的身份是受北洋節制的亞墨利加縣令,自然就只想亞墨利加縣令的事。
這便是所謂的旁人砍柴想着挑水、挑水想着燒飯、燒飯又想着挑水,他砍柴只想砍柴、挑水只想挑水、燒飯只想燒飯。
陳沐知道鄒元標的心理極爲健康、智力發育完善,這也就足夠了。
其他的陳沐用不着,自然也不用去在乎。
“我們知道的,是北亞墨利加離大明在滄海的海岸線很遠,那有不小於大明的土地、至少千萬人口,而且是和我們長相相似的人,朝廷的內在問題自會緩緩解決,但那片土地能像南洋一樣解決需多大明暫時不能解決的問題。”
滄海就是東海,在現在也能用來指代滄溟宗,所謂的滄溟宗並非陳沐的說法,而是原本就有的說法,滄溟一詞多見鄭和時代,意思其實就是‘大海,還特別深。’
加上宗,就是最大、最深的海。
他們知道南洋,儘管朝廷重新出海僅幾年間,而且這項國策的起始還源於當年一個小總兵,但數年之間已經成爲國家必不可少的國策,南洋軍府以一種過去很少嘗試的方式存在,即軍、政、商一體,每年向朝廷輸送大量利益。
而朝廷所需要的,不必付出分毫政策上的影響,一切都能在軍府內部完成供給。
向朝廷輸送的利益對民間而言並不重要,但民間越來越多的商賈已參與其間,在軍府每獲得一處降服地,便有更多物產經由商賈運回國中,從這一方面,完全扭轉嘉靖朝開始的整個帝國對大海更加內向的情況。
嘉靖朝是海商既爲海盜,故倭患難止,萬曆朝則是海盜也是海商,在海上擴張政策下,官府與民間的利益指到一處。
至於說真正對民間造成什麼大的影響,幾乎少之又少,但真實的影響力卻大到方方面面。
得益於南珠與獅子國寶石大量涌入市場,人們佩戴的珠玉寶石的習慣日盛;江南、閩廣一帶宴會更加豐盛,人們可食的種類越來越多;棉布等諸般物事的價格更加低廉,更高的生產力正由廣東、蘇杭向各地擴散。
在生產力升級這方面,商賈比百姓有更高的敏銳嗅覺,早在廣州蒸汽機還賣不動要靠官府強力推行時,便已有徽商來試着購置,但他們不是拿這個來織絲,是用來印書。
所有改變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隨海上擴張富起來的一大批人。
走投無路的小人物帶親戚朋友七八個人,賣了田地借遍親朋,購一艘百料小船,隨便拉上一船什麼貨物,出海遠航。半年一年後不知從哪個角落衣錦還鄉,購置田宅娶妻生子隨行皆富裕,搖身一變便成了購取船引成爲家資成千上萬,能在月港發船的大商人。
這種故事流傳在沿海每個角落,成爲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但真要讓這五名進士出身的人細細說來真正的‘南洋’是什麼,他們不知道,誰都不知道。
至於大東洋、亞墨利加?每個人臉上都透着迷茫。
“首先,那裡千萬人口會有許多國家,也許不能說國家,因爲其發展極爲落後尚處矇昧,現在歐羅巴人已經大舉登陸,他們把那的原住民稱爲印度人,是看了前朝的書,以爲那是印度,離大汗只有一步之遙了。”
“因爲歐羅巴人有兵器,在大部分情況下強於當地土民,掠奪、奴役當地人,用他們織絲、開採、伐木、挖掘,賺取大量財富以充實國力,我要說的不是大明會解放當地土人,諸位過去也並非撥亂反正。”
“儘管我們確實會解放他們,確實會撥亂反正,但這不是東洋軍府的職責於使命,因爲在此之前,等待我們的是危險。”
“麻帥的軍兵自北方向東探險,趁海水結冰登陸亞墨利加的北部冰原,缺少取暖衣物與食物,死傷者十之六七,超過一年時間都掙扎於生死之間,如今向南遷徙,纔有方寸間的立足之地,若以中國辯之,他登陸的是瀚海,此時已定居塞北。”
“御馬監的陳公公率船隊向麻帥運籌輜重,返航時我們得到了其北部沿岸的小部分測繪;廣州講武堂的楊君瓚自朝廷簽訂明西條約後隨船隊航往歐羅巴,回來時帶回大量沿岸航線,其土最富庶的地方已被歐羅巴人搶佔一空,所以你們纔看到北洋騎兵夜行操練。”
“那片土地就那麼大,歐羅巴多個國家搶奪蠶食之下,剩下的都是沒有多少利益的窮鄉僻壤,我們比他們晚幾十年,此時想分一杯羹,一定會發生戰爭。”
“而且那邊還有天花。”
五人面色各異,但出乎陳沐意料的是凍餓、戰亂與疾病並未讓他們面上露出絲毫畏懼,有的只是更加慎重,甚至陳沐的話似乎還讓他們下定了決心。
幾人互相對視,沈思孝抿着嘴脣緩緩拱手,道:“但是陳帥,那裡有白銀,是有白銀吧?”
五君子各個極爲認真地看向陳沐等他回答,陳沐笑着點頭道:“對,那有白銀,不但有白銀,還有數不清的利益所在,土地可以用來耕種、樹木能砍伐做船、礦山可挖掘,你們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再回到朝廷,但只要在那好好做事,哪怕將來不做總督,也能讓三代衣食無憂。”
沈思孝先是搖搖頭,隨後又重重點頭道:“銀銅必爭,朝廷鑄幣不可流於外,祖宗有言:自古帝王臨御天下,皆中國居內以制夷狄。陳帥放心,其地土民自由我等教化,征戰之事還仰望陳帥!”
這話說得陳沐啞然失笑,你大爺,我跟你聊利、你跟我聊義,拿誰當小人呢?
不過說的確實是正事,白銀已進一步成爲國家默許的貨幣,鑄幣權決不可流於國外,
他笑道:“當地土民是可以教化的夷狄,奴役他們的則是禽獸,我們要趕走禽獸教化他們。接下來包括在船上的幾個月,你們要學好通譯以及學幾本軍府已翻譯好的書,接種牛痘還有求生、游泳、銃術以及飲酒飲茶。”
“青梅酒和喝茶,對海上航行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