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谷傳出蹄鐵踏地的迴響,一行十餘騎自墨西哥城的方向接近阿卡普爾科。
駿馬背上修士阿科斯塔低頭看着曾經屍橫遍野的道旁立起漆着赤字的巨石,沉吟着讀出上面的漢字:“常,常勝縣?”
他勒住繮繩,揚臂向身旁作爲護衛的騎士指着前方道:“爵士,那就是明軍的望樓,他們似乎把阿卡普爾科更名爲常勝縣。”
騎士臂鎧中的手緊緊攥着繮繩,放下頭盔上的面甲,對身後披掛鎖甲的扈從微微揚頭。
兩名扈從騎手各持大旗前驅。
駐守峽谷的明軍早就發現他們了,擔任駐防峽谷的部隊是陳沐親兵,首領是蓮鬥,他此時正端着望遠鏡看着遠處甚爲刺眼的西軍騎士,皺皺眉頭,對部下道:“把門關上,步兵進障牆,你去通報二爺。”
漢語發音還有些生硬,但親兵頭子說起話來很是連貫。
他看西軍騎士不順眼很正常,他部下七個朝夕相處的弟兄在峽谷戰役中與西軍騎士的作戰中陣亡,看這幫人自然哪兒哪都不順眼。
部下領命下去,駐防的親兵、協防民兵以及一隊巡檢兵進入障牆,一排鳥銃架好,民兵與巡檢各個弓箭上弦,羽箭攥在掌中。
峽谷戰役結束後這裡的障牆戰壕不但沒有拆除,還進一步加固,修出兩座望樓,蓮鬥在上面一揮手,下面的協防里長端着明梢弓便拉滿了放去。
羽箭斜竄速度極快,半空中下劃勁力便少了一半,最後釘在百五十步外的土地上,箭羽微顫。
蓮鬥眯着眼睛望向穀道深處,這一箭很管用,一衆西軍騎士紛紛駐馬在箭落之地外,不過緊跟着他就擡起手道:“騎手先別走,那是什麼玩意?”
負責傳令的騎手剛打馬要走,聽到這聲又趕忙勒馬,障牆後所有人齊刷刷向西軍看去,就見西軍馬隊裡走出兩騎執大旗越過羽箭,又向前策馬奔走數十步,這才揚着旗幟在谷中打轉。
左邊一騎手舉着新西班牙的紅叉旗,這個旗子與他們打過許多交道的明軍都認識,不過另一個騎手就不同了。
蓮鬥看着那面白底大旗,上面一個白圈,白圈上面倆黑圈、裡邊也有倆黑圈,他像個明人般擡起二指伸向穀道深處,問道:“那是什麼東西?”
身邊跟在陳沐身邊很久的親兵眯起眼睛看了看,笑道:“那是食鐵獸,開戰前邵帥讓人端着給貝爾納爾拿去的,讓他想投降的時候舉。”
“那我該做什麼?”蓮鬥有些木,現在的情況非常棘手,他拿下望遠鏡對左右問道:“我也畫一面?”
“不不不,咱贏了,咱不畫。”老親兵連忙止住蓮鬥這種奇怪的想法,道:“不用管他們,他們肯定是要派人過來的。”
果然,沒過多久,見明軍毫無表示,修士阿科斯塔在那跟對身旁騎士說了幾句,似乎是想打消他們的顧慮,這才單騎踱馬攥着繮繩向箭樓下走來。
不過相距百五十步,阿科斯塔走得小心謹慎,過來後背都被汗溼一片,在馬上滑稽地抱拳,仰頭對箭樓上的明軍道:“我是西班牙派來議和的使者,帶來阿爾瓦公爵的條件。”
“喔,西班牙的使者……”
蓮鬥一手按刀一手向下指着,道:“從馬上下來等着。”
陳沐的霸道有目共睹,哪怕箭樓上是一個看上去不過明軍低級軍官模樣的武將說這樣的話,阿科斯塔也乖乖地下馬,站在一旁等着,末了還朝箭樓上笑着拱拱手。
根本不值當跟陳沐以及陳沐的人生氣。
他們在阿科斯塔眼中根本不是正常人。
通常情況下即使在歐羅巴,以戰爭來威脅的手段嚇得住別人,卻不可能嚇住西班牙,畢竟他們的國王菲利普是歐陸最窮兵黷武的國王,甚至將法國弗朗索瓦一世這個最虔誠的基督教國王逼得跟奧斯曼組建瀆聖聯盟。
但陳沐不一樣,第二次明西戰爭讓阿科斯塔清楚地認識到,陳沐不是盲目迷信武力以訛詐手段獲取所需的角色。
在阿科斯塔交給阿爾瓦公爵關於明西二次戰爭的報告裡夾着一頁他對明軍統帥陳沐的個人作風分析,這份分析同西班牙那些學者做出的分析都不一樣。
阿科斯塔提出一個結論——明軍統帥其實非常實在,甚至還帶着一點兒高尚。
這份分析令阿爾瓦公爵身旁的貴族們嗤之以鼻,在大衆認識裡的陳沐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釘在火刑柱上烤一千年都不能抵消罪惡,阿科斯塔居然說他非常實在?
但在阿爾瓦看完報告後,他也支持阿科斯塔的理論,當然不是說鐵血公爵也認爲陳沐高尚,而是老公爵支持修士的論據——造成這種類似‘高尚’的結果與陳沐本人沒有任何關係。
經過阿科斯塔身在敵營近距離觀察的研究,明朝人普遍在性格中擁有‘軟弱性’,他們有極大的‘包容度’,在局勢變壞前總試圖尋找更好的方式來扭轉局面,並且很少關注自身以外的事情。
陳沐就是明人之恥,他身上這種軟弱性極低、包容度極小、還總喜歡伸長胳膊關注自身以外的事。
但正是這種微弱的軟弱性與包容度,才使得阿科斯塔的結論變得正確,那就是陳沐是非常實在的。
在明軍佔據的港口中修士阿科斯塔多方旁敲側推,擁有足夠多的證據表明在開戰之前陳沐就已經決定在新大陸爲明朝奪取土地,甚至早在他沒有登陸之前就爲此準備長達兩年。
所以西軍輸掉戰爭並不冤枉,但即便如此,陳沐依然在開戰之前向西軍給出對雙方而言的最優結果——以貿易條約來換取土地。
關於陳沐及明國的繼續接洽中,阿科斯塔向阿爾瓦公爵給出的建議是多參考陳沐的提議,儘量不去激怒他,以和平手段換取最大利益。
回想着老邁公爵的嘆息,箭樓下的阿科斯塔也無聲嘆氣:他們已經習慣與陳沐打交道會吃虧,甚至吃大虧,這一情況已經在所有人的腦子裡成爲正常現象,一切措施的目的都只是儘量少吃虧。
這恐怕是西班牙從未有過的特殊體驗。
好在陳沐沒讓阿科斯塔等太久。
傳令兵帶來陳沐的家丁馬隊,奔踏的馬蹄聲中峽谷的拒馬搬開,大門爲阿科斯塔打開。
十餘名西軍騎兵走出去沒百步,立在峽谷口的阿科斯塔望向港口村落,嘴巴張得合都合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