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王賽巴斯蒂昂的死訊,對滯留常勝縣的新西班牙老總督阿爾曼薩是恰逢其會。
陳沐派到墨西哥城找阿爾瓦公爵的騎手與阿爾瓦公爵派去找陳沐的騎手在邊境線上碰頭了。
一個急着送人、一個急着要人,他們算是碰頭了。
只不過阿爾瓦公爵聽聞陳沐的意思後,心情就不那麼美麗了。
他一開始確實要想辦法從常勝縣把阿爾曼薩撈出來讓他接着主政新西班牙,畢竟他本人一直在舊大陸,身邊也沒幾個對新大陸十分了解的干將,就算他想在這兒任人唯親一下都沒機會。
更何況,就算有機會他也不敢。
阿爾瓦公爵確實是西班牙貴族中最有權勢的人,但並非唯一,宮廷中還有另一個名叫羅伊·戈麥斯·德希爾瓦的大臣與他擁有不相上下的威勢,他們的區別在於阿爾瓦在外,羅伊在內。
如果不是短暫的軍事僵局讓羅伊抓住把柄勸國王菲利普把他從尼德蘭召回,現在的尼德蘭應當已經平定了。
在墨西哥城的日子裡,阿爾瓦非常清楚,眼下的新西班牙需要的不是一個銳意進取的軍事將領,坐在新西班牙總督這個位子上的人如果是一個渴望建功立業收復失地的人,只會把西班牙拖入更難爬出的漩渦當中。
可一樣的意思從陳沐嘴裡說出來,阿爾瓦突然就不想了。
這個決定正不正確已經不重要了。
墨西哥城裡才思敏捷的十三名軍官再一次被召集起來,老公爵拄着手杖穿梭在一種黑衣軍官當中,他繞過桌子,手杖頓地的聲音分外響亮,在寬闊的室內甚至帶着迴音:“我想知道,陳沐爲什麼會覺得阿爾曼薩是個好選擇。”
“明國對新大陸醜陋的嫉妒與膨脹的野心,就隨這一紙條約消失了?他們只想要這麼多?我不信。”
“阿爾曼薩主政新西班牙,會讓他們失去挑釁的機會,這機會不是平白有的,需要下個總督像貝爾納爾一樣蠢,他們不會不知道。”
新大陸有魔鬼的低語,任何一個人走到這裡、看見這裡,都會不由自主地去想:爲什麼這塊土地不是我們的?
老公爵不相信有人能擋住這樣的誘惑,尤其是陳沐。
“急於停戰的應當是我們,不是他,現在他不希望開戰,我需要知道他爲什麼不想再開戰。”
阿爾瓦並不認爲這樣的研究能得到什麼精確的結果,就像他侍奉的國王在埃斯科里亞爾聖洛倫索王家修道院養了幾百個男女侏儒讓他們配種也沒能配出超級小人兒一樣。
“哪怕得不到答案,至少我們能從其中尋出明國人的想法——他們的想法和我們不一樣。”
確實不一樣。
常勝縣的府衙裡,陳沐正給阿爾曼薩總督擺酒送行呢,聽聞葡王在與摩爾人的戰爭中溺死馬哈贊河的消息,陳沐非常邪惡地打從心底裡感到痛快。
葡王的死,無關於葡王、也無關葡人,陳沐和他們都沒新仇舊怨,但這是個好時機,他現在佔盡便宜,一直盼着亞洲格局就這樣穩定下來。
如今大明在大明的亞州要兵有兵、要人有人,所欠缺的只是五縣站穩腳跟的時間,那話怎麼說?
瞌睡想枕頭,枕頭來了。
“不用瞞着我,我早從阿科斯塔修士那得知你們國王也是葡王繼承人。”
觥籌交錯間,老總督阿爾曼薩一掃頹唐,飲了酒眼睛都發亮,陳沐笑眯眯地端起酒杯飲了一小口,問道:“接下來幾年,你們國王的主攻方向應該是繼承葡王了吧?”
阿爾曼薩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老頭兒挺精明,眼一直瞟着陳沐的酒杯,陳沐喝一口、他也喝一口,絕不多喝、絕不少喝,點到爲止,以防被陳沐灌醉。
不過就算這樣,喝慣了葡萄酒與朗姆酒的老總督也覺得陳沐這個人對自己真狠,這麼辣的酒入喉還能面色平常,不一般。
宴席開始時,陳沐專門給他介紹過,今天他喝的酒來自大明北方名叫燒酒,是明國船隊經由北方航線渡海時禦寒的必備佳品。
確實禦寒,三口酒下肚胸口與後背便冒出汗來……可阿爾曼薩一直想不通,這場酒宴要是在北方也就算了,墨西哥這個鬼天氣,一年到頭全是盛夏,真分季節也只有乾季與溼季,爲什麼要拿禦寒的酒來喝?
其實這會兒他已經上頭了,深吸口氣緩緩說道:“應該是吧,如果發生戰爭,時間會短一點,沒有戰爭就會長一點,最好的結果是其他繼承人放棄王位,這樣對誰都好。”
“別呀!我家鄉有句老話叫天下有德者居之。但敢爭天下的都有德,到頭來還是看誰的道理硬。”
陳沐喝的酒和阿爾曼薩一樣多,但他還很正常,因爲兩個人裡只有一個人喝的是燒酒,他飲的是黃酒。
“我們家鄉還有句話,這句話你可要告訴國王——遠交近攻,臥榻之側啓容他人酣睡。”作弊者陳沐笑呵呵地對着阿爾曼薩侃侃而談:“西班牙的形勢,法蘭西、奧斯曼、葡萄牙、英格蘭,這些國家把西班牙吃得死死,稍有不慎就要四面受敵。”
“我們國家的環境和你們差不多,周圍諸國在你強大的時候都畏服你,等你衰弱了便一擁而上,大國啊,只有全輸與全贏。”
陳沐越說,老頭兒臉越綠,末了乾脆問道:“那如何分辨衰弱的開始呢?”
“那自然是,呃……”
陳沐說到興起,突然發現自己刨了個坑自己往下跳,但話已經說到這,他只好道:“大約是一次或幾次大敗吧。”
這個問題的根本是戰無不勝的軍隊威嚴掃地,人們不再相信你的軍隊能保護自己,便離羣起而上不遠了。
老頭兒的臉更綠了,西班牙人已經幾十年沒有過大敗了,僅有的幾次都發生在最近幾年,而最近幾年,全敗在明國手上。
你還有臉說!
不過這會兒,阿爾曼薩選擇性地忘掉這些令人不愉快的事,他端着酒杯一口飲盡,再擡起頭時像鼓足了勇氣,對陳沐道:“陳將軍,我要回去繼續做總督,需要閣下的幫助。”
陳沐放下酒杯正襟危坐,示手道:“什麼樣的幫助?”
“在我越過邊境後,西印度委員會未必會讓我接任總督,他們會找我的麻煩,我需要閣下的士兵越過邊境鬧些麻煩出來,比方說洗劫幾個種植圓,但最好不要死人。”
“動靜既沒大到要開戰,也不能小到沒人知道,等他們放我出來,我會用開戰與封鎖邊境來威脅你,然後明國稍稍低頭,這樣西印度委員會拿我也沒辦法。”
好嘛,劇本都寫好了!
陳沐還沒說話,阿爾曼薩連忙補上一句:“閣下可要答應我,千萬不能我來威脅,你順口就開戰——和平的貿易對誰都好,你想要的戰爭換不來,和平能!”
陳沐笑眯眯。
“放心吧,我答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