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翻了半天密文本,確實沒有朕這個字。
經過數年之間多次改造,由張居正推行的電報網由京師鋪向北直隸,再由北直隸鋪向各地,大明王朝的電報密本也經過多次更改。
由最早的戚家軍密碼本到如今的官軍民三套並行陰陽五行密碼本,密文幾乎涵蓋所有文字,但唯獨沒有‘朕’。
其實與避諱無關,避諱的字在有些時候傳遞情報也必須用到,但朕這個字實在是用不着。
在小萬曆進入電報房一炷香後,一條開頭爲‘我是翊鈞,記得宣讀旨意時加上我的自稱以保持威嚴’開頭的大明皇帝向邊軍拜年電報在大明朝的土地上飛速傳送着。
發完電報,皇帝心情順暢,正準備帶着潞王離開電報房,突然想到什麼,猛回頭對宦官問道:“電報能發那麼遠,是電報線都修到那了吧?朕沒記錯的話,從嘉峪關到九連城,其近萬里,更不必說還有南方,這電報線路有多長?十萬裡?”
宦官不知皇帝問起這話爲何意,信手拈來道:“回陛下,四年以來,朝廷修電報線路不止十萬裡,各府治、大城、重鎮均設電報房分司,地方還要直達各縣、各衛,哪兒是修十萬裡就夠的。”
宦官面上帶着神神秘秘的表情道:“奴婢聽說,內閣爲工部明年賬上定的,就有要將全國電報線增修至三十七萬裡的目標。”
說着說着,宦官發現小皇帝居然在那板起手指頭了,最後乾脆索性邁步走出去,蹲在雪地上拿手指頭畫了起來,片刻拍手起來怒道:“好啊,朝廷修電報線路三十餘萬里,朕差宮裡的匠人造電報,居然敢找朕要一里五十兩的價錢!”
“朕多精明啊,居然敢欺瞞朕!”
小皇帝的袖子已經捋起來了,怒氣騰騰地邁着大步往外走,被宦官連拉帶拽地攔住:“皇帝爺爺別急別急,宮裡五十兩正常,很正常啊!”
“正常個屁!你是不是想去當淨軍了?”小皇帝轉過頭怒道:“宮裡五十兩正常,宮外頭修三十七萬裡電報豈不是要花一千八百萬兩出去!朕的大明哪兒有這麼多錢!”
大明是有錢了,小萬曆知道,可大明還沒這麼有錢吧?
“陛下聽奴婢說,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稍安什麼勿躁,明擺的事兒,戶部的錢朕算得一清二楚,根本沒那麼多!”小皇帝氣在頭上,說完立馬感覺自己透露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連忙閉嘴左右環顧,這才接着說道:“發了軍餉俸祿祿米,去年至多剩下六百萬兩,還要去賑災,這幾年都這樣,電報哪兒有那麼貴!”
“陛下,這電報真有這麼貴,這四年朝廷花在這上的錢已經有一千一百萬兩了。”
“挖開宮內地板鋪設電路的成本比搭電線杆高啊,在宮外頭就虎城象房那段,一里的成本有九十四兩七錢銀呢,咱宮內都是宦官,挖石板爺爺一句話,宮外可要招百姓開工,這裡外都是花銷呢。”
這倒是實話,在這個年代數年之間興建如此浩大工程,各省各府各縣同時開工,花銷就不會少。早個二十年,就算朝臣再知道電報是好東西,也斷然不會如此大面積地鋪設,至多在京畿地帶造個一橫一縱也就罷了。
只有繁榮的海外貿易給朝廷提供大筆關稅、考成法在每個官僚頭上懸一柄利刃,才讓這一原本無法施行、施行也要拖上數年甚至十數年的浩大工程飛速展開。
考成法真的是利刃,不單單是在人屁股後頭扎着讓人不能放鬆。
只要張居正想,考成法也是由上至下控制朝廷爲己用的好幫手,‘立限考事、以事責人’能在這個歷史條件下以最有效率的方式打破官場論資排輩的弊病,所以它是利刃。
不過所謂的‘立限考事、以事責人’,事出何處呢?事出內閣,出自張居正,這就像一把篩子,篩去的不單單隻有並無務實能力的官吏,也能最有效率地用降職、革職的手段將反對改革的官員篩出官場。
制定一個規則,不帶你們玩兒了。
萬曆的手臂緩緩環胸抱住自己,皺着小眉頭琢磨着,道:“你這麼說倒也有些道理,朕聽說山東今年以工代賑,搭電線杆搭得最厲害,好像還專門置了民用電報房,準收費各縣傳遞消息——這挖地的工錢,應該是花銷的大頭,對吧?”
主事宦官點頭似小雞啄米,完事兒小皇帝一句話就讓他的臉綠了起來。
“宦官挖地不要工錢,宮裡的電也不用驛站雙向蒸汽機,電報房旁邊就是火機房,那這五十兩是哪兒來的?你敢說沒人貪墨?”
小皇帝抱着手臂揚着腦瓜整個一名偵探翊鈞,擰着眉心道:“想好再回答,本來是沒你的事,若你說沒有,朕查出來,先把你送去孝陵衛。”
無妄之災!
主事宦官哪兒敢說話,說實話,這紫禁城裡的貪墨只分貪大貪小,宦官們不是完人,自然也不可能是完人,整天跑前跑後累死累活,尋着機會,誰不想墨上一筆?
一里五十兩絕對是有挪的,但挪走的銀子也絕對不多,他想保,那是因爲至多就一里七八兩的事,可要讓他拿腦袋保?
主事宦官不說話了。
萬曆的年齡已經不算小孩,只是所向無敵的成長環境讓他沒能學會旁人在少年時期已經明瞭的內斂,至少在張居正與李太后之外的所有人面前,他不需要有一絲一毫的收斂,但他能看懂別人的表情意味着什麼。
“那就是你知道有人貪了。”
皇帝神情瞭然,再一次暗自佩服自己身爲帝王的機智,並循循善誘:“說說吧,貪了幾兩?”
主事宦官只得硬着頭皮實說,不過還是藏了一點兒,道:“奴婢估計,有四五兩。”
“好啊,一里貪朕四五兩,二里半便貪了朕十兩銀子,朕是不缺這點兒銀子的,但朕沒給的,不能拿。”
小皇帝齜牙咧嘴,捋着袖子便將左手指天:“朱翊鏐,跟朕把他拿……錯了,不是你修的,回去發電報,召南鎮撫司徐爵進乾清門等着,朕去甜食房拿倆餅子就去找他!”
“沒貪的每人賞十兩,貪了的全去南京當淨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