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現代

‘海戰之大勢,已由跳幫接舷發生變化,戰艦之規模、水兵之才具,決定勝負。’

在大西洋漫長的航行中,李旦像一位擅長跳蕩的海戰勇士,不斷往返於六甲旗艦與阿爾瓦旗艦之間。

有時他會向久經戰陣的阿爾瓦討教戰法、有時他會向講武堂科班出身的陳九經互相印證。

但更多時候,在萬頃碧波之上的船首、在昏黃油燈搖晃的案頭,這個早年混跡濠鏡市井自幼與舢板爲伍的海盜,嘗試將異國海戰與母國方略加以猜想,編撰成書。

“怎麼想着編書?”

指揮船隊與西班牙艦隊扶持前進的陳九經初次聽到李旦這樣的想法時,正在甲板上緩緩將火藥與鉛丸裝入竹筒,僅僅是愣了愣,他便發出令甲板上女真勇士爲之側目的狂笑。

倒不是他認爲李旦編書很滑稽,在大明,個人編書已經成爲一種風尚,臻至巔峰的造紙業、蓬勃發展的印刷業、遍及郊野的社學與相對安定的社會環境,令大明在文化傳播產業的發展極爲繁榮,早在南洋未立之時,各式各樣的作者與書籍便已有飛速擴大的趨勢。

不僅限於正統詩文,小說、唱詞、紀實文與應用文學皆有長足發展。

打仗的、治水的、挖礦的、醫學的、種田的、航行的、經商的,任何人都能將自己所思所想所見所聞記錄下來。

有些人能讀能寫,有些人能讀,更多人能聽。

尤其在文化程度普遍高於普通旗軍的南洋軍出海後,陳沐出於政治考量下豢養的南洋小說家書寫出更多的東西,能讀能寫的旗官們也將同過往生活截然不同的海外經歷記錄成文。

海盜寫個書也沒什麼大不了,尤其還是李旦這個已經不像海盜的海盜。

只不過陳九經一直以爲李旦會寫一套關於海外做買賣的指導書或出海航行的工具書,他萬萬想不到李旦想寫一本軍事書。

陳九經一直覺得他們幾個兄弟最先寫軍事書的應該是他或是駐軍日本的陳八智。

陳八智治軍嚴厲,他是講武堂的高材生,唯獨李旦……倒不是說李旦不會打仗,他也會,但李旦經歷的大多隻是局部小戰鬥,一不練兵、二不指揮,所擁有的不過是耳濡目染。

現在說要編一冊兵書,有些兒戲。

可李旦不這麼覺得,他說:“我只是有一點想法,要把它寫下來,也不都是我的想法,有你的、有阿爾瓦的、有八郎的,也有義父的。”

甲板上陳九經盤着腿向竹筒裡倒火藥的動作頓住,他身前的小木筒裡已經放了半桶彈藥筒,他拍拍旁邊道:“兄長坐,給我說說,什麼想法?”

李旦緩緩坐下,靠着上層船舷,胳膊搭在艦炮架上,另一隻手向海面另一邊飄揚的蓋倫船說道:“阿爾瓦說這支艦隊本是西班牙爲我們準備的,其實只是湊巧了,否則這場仗還會繼續打下去,要慘烈的多。”

所謂的‘湊巧了’,說的是萬曆皇帝的騷操作——北洋二期。

一千五百條船、艦,比預計五千六百北洋旗軍、兩千名各行業工匠多了近兩萬軍隊、七萬百姓。

倘若就東洋軍府駐紮在常勝的四千旗軍,阿爾瓦絕不會善罷甘休承認失敗。

只是在內心推演戰果,阿爾瓦認爲即使將戰爭繼續打下去,西班牙不會再給他派遣更多援軍,而萬曆皇帝又剛好在這個節骨眼上誤打誤撞展現了他對新大陸的‘重視’,才讓阿爾瓦有了握手言和的打算。

“如果那時候戰爭繼續,東洋軍府也許會輸,也許會退至麻家港,借那的嚴寒阻擋敵軍。”

“但西班牙也不好受,一艘六甲艦,只要兩個小旗的水手與一個炮兵百戶就能開動投入作戰;戰力相近的大蓋倫有近四百人。”

李旦的兩手在身前比劃着,左手擡起四根手指,右手僅擡起食指,道:“擊沉他們一條船,西班牙會失去四百兵力,我們失去一條六甲艦,僅失去一百二十人。”

陳九經皺着眉頭,他發現李旦的臉上露出那種讓他難以理解的神情,好像發現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就聽李旦接着道:“一萬士兵組成的六甲艦隊,能對付三萬士兵組成的西國艦隊。”

但這對陳九經來說是常識,他也無意給兄長潑冷水,但還是說道:“兄長,首先,不會有一百艘六甲艦組成的艦隊,六丁六甲需要護航船、馬船、糧船、信船、火船;而且我們訓練一萬名能完全發揮六甲艦實力的旗軍,投入訓練的時間、精力、花費,不亞於西班牙訓練十個軍團三萬名士兵。”

步兵訓練多簡單啊,尤其在陳沐的北洋練兵系統裡,三到六個月就已經可以投入作戰了,完成北洋旗軍完整訓練的士兵甚至放到任何地方都是精銳。

但你一個千戶的北洋旗軍在訓練、伙食的花費頂人家其他衛所一個衛。

所以陳九經沒有聽懂李旦想說的到底是什麼。

“我知道那些,只是比喻,西國艦隊也一樣,四十幾條主力戰艦,剩下的運糧運水、通訊艇,都這樣。”

“我也知道這些事你們講武堂學員都知道,有老將官言傳身教,但別人不知道,沒人把這些寫成書,但趨勢是這樣的,勝敗在於戰艦之規模、水兵之才具。”

“而戰艦之規模、水兵之才具,取決於國力。”李旦說得篤定:“水兵之才具在於其操控軍械,也就是戰船、銃炮,以後陸師也會這樣吧?”

“北洋軍當爲大明陸師典範,各地軍兵皆在學習北洋,銃炮大量武裝軍兵,不會用這些新東西,即使小勝一場有所繳獲,也是會被擊敗的,軍兵越來越在精不在多,即使五百名使用刀劍的烏合之衆,也難以抵擋一百名銃炮齊備訓練充足的北洋旗軍。”

慢慢的,陳九經的表情不一樣了,他感受到李旦所說的變化,這些變化在一直在他眼中,堅固的城砦因火炮大量使用而不堪一擊,龐大的軍陣因銃炮而士氣瓦解。

“他們會設拒馬挖壕溝、鑽戰壕校輪射,越來越多軍兵能熟練使用這些技藝,即使兵法不高的戰將,一樣能使用他們打出常勝戰績。”

“沒人記錄天下軍爭的變化,這些變化就發生在我們眼前,應該有人編書把它記錄下來啊。”

陳九經點頭道:“是應該有人編寫傳世,兄長想好叫什麼名字了麼?”

“我沒讀過太多書,就叫《今古兵論》如何?”

陳九經搖搖頭,他覺得這個名字不扣題,他說:“義父從不說今古,他說現代和古代,又說的是海戰陸戰的軍爭事宜,不如叫《現代軍事》,兄長以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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