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餘府,義雲軒。
餘正堂沉吟良久,道:“趙七爺去祭祖墳顯然是藉口,難道他當初是來臥底的?”
浪子餘蛟聞言若有所思,忽道:“趙七爺如何到了咱們家裡?”
餘正堂道:“說來話長。趙七爺原來是個窮秀才,十幾年前來開封趕考,名落孫山不說,因爲行賄考官可能還要治罪。傷心之餘,起了輕生之念。那天晚上,就在虹橋那邊的一顆柳樹上,懸了腰帶就要上吊。恰好爲父飲酒回來,見狀忙將他救了下來。問明情由後,心道救人救到底,便帶他回了家。起初只讓他幹些粗活,待來年要他再考,豈知連續三年均未中榜。趙七爺心灰意冷,說什麼也不考了,只道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從此安頓下來,爲父瞧他人還規矩,且能寫會算,不久便提他做了總管。轉眼已經十幾年了,倒是從未出過差錯。”
餘蛟道:“孩兒記事起,好像他就是總管了。如此說來,爹爹對他還有救命之恩呢,按理說他不該做對不起我們餘家的事。咦,爹爹試過他武功麼?”
餘正堂道:“爲父這許多年於江湖中的恩恩怨怨、打打殺殺瞧得多了,自也知道人心險惡四字深意,也試過他武功。那次他端茶上來,剛將茶碗放在條案上,爲父拿他脈門,他竟不知閃避,瞧他面色只怔怔地望着我,雖有驚慌之色,可更多的是糊里糊塗地樣子。從此爲父料定他確實是秀才出身,並不通武功,遂也放心下來。嗨,倘若此次真是他做的手腳,此人城府之深、意志之堅當真使人望而生畏了。”
餘蛟道:“是真是假,總須走一趟泊州,孩兒明日便啓程,求爹爹答允。”
餘正堂面有憂色,緩緩道:“此事牽連太大,遮月山莊那裡自不必說,屆時沒的交代,連武當山天河子道長都得罪了。爲父若不親自去,實在放心不下。再者前途殊難預料,爲父也不願你纏夾進來。只是浮白老人近日會來,待見到他以後再定行止吧。”
說曹操曹操到,話音未落,門人急報:“滁州浮白老人蒞臨!”
餘氏父子聞聽大喜,雙雙搶出門去。
果然是須發銀白健朗清矍的浮白老人。
餘氏父子深深一揖,餘正堂道:“浮白老人光臨弊舍,真乃蓬蓽生輝,餘某幸何如之。”
浮白老人哈哈大笑,道:“例行公事似的俗禮不如免了罷,老夫只要有好酒,餘者一概不論!哈哈。”
餘正堂將浮白老人引入義雲軒,奉他坐了上賓之席。
他與浮白老人雖無師徒名分,但論年齡及出道早晚,實在相差一輩,是以執禮甚恭。
寒暄過後,又忙吩咐門人備宴,不一會,果然酒菜皆齊。餘氏父子陪浮白老人邊吃邊談。
浮白老人小酌一口,讚道:“杜康酒果然名不虛傳,老夫此來,實是假公濟私,只因我醉翁亭,天下美酒無不盡備,獨缺杜康一味。我那徒兒只顧自己快活,卻早忘了師父還苦苦等着杜康喝呢。老弟,待我走時,討一葫蘆杜康可好?”
餘正堂笑道:“這個自然,餘某無以相敬,杜康酒卻不在話下。我即刻派人挑幾擔送上滁州醉翁亭,也好留着慢慢享用。”
豈料浮白老人聞言大是不悅,惱道:“你當老夫是酒囊飯袋麼?那大詩人李白自稱酒中仙,依老朽看不過是自己往臉上貼金而已,你想他一飲就是斗酒,豈能品出酒中之味?好端端的酒豈非給他糟踐了?又有詩云‘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你瞧,他便是酒量小時,也至少一壺酒,倘改作‘花間一盅酒’倒還能顯出些酒趣。老夫以爲,飲酒一道,在乎一個品字,品之精奧所在,便是旁人一口喝的,你分作三口飲之,如此方可酒盡其味,味盡其趣。哎,茫茫武林貪杯者何止千萬,而深諳此理者更有幾人?悲夫,酒之不幸哉!”
言罷,臉上確有悲天憫人之色。
浪子餘蛟暗自好笑,心道難怪青白雙龍所思所爲大異於常人,原來師父便是如此,當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餘正堂忙道:“浮白老人之於酒理,果然不同凡響,令餘某頓開茅塞。依餘某看來,唐朝李白若是酒仙,那麼浮白老人做酒神也該綽綽有餘了。”
餘正堂這番話雖然有言不由衷之嫌,卻也不無原因。須知浮白老人在江湖上被視爲四大名宿之一,而他對自己武功並不以爲然,獨於品酒之道自負於天下。
浮白老人聞言果然面帶喜色,道:“這馬屁也不用拍了。老夫雖直言假公濟私,但還是公私兼顧的好。你便說說,臘八那天怎麼樣了?”
餘正堂遂將當時情況一五一十說了,餘蛟在側或有插補。
浮白老人邊酌邊聽,臉上忽喜忽憂。
餘氏父子敘述完了,三人沉默良久。
浮白老人沉吟道:“老夫走了一趟熱河,卻也未見什麼異動,只瞧見了西湖孤山聖女在京城,不知爲何……”
餘蛟插道:“她的四個弟子梅蘭竹菊彼時卻在開封。”
浮白老人續道:“孤山聖女向來孤芳自賞,因此與江湖各門派並無來往,單憑她一己之力,自不會涉此大險。老夫後來與愁面羅漢相遇,他也並未掌握什麼線索。而據他講,遮月山莊之平靜一如往昔,倒是令人頗費斟酌。”
餘正堂想起日前青白雙龍所呈浮白老人手書,道:“想來先生對於此事有所猜測吧。”
浮白老人道:“不錯,老夫先前料想,撒帖之人不會是借刀殺人,專門與你爲敵。更像是聲東擊西轉移衆豪俠視線,因此,臘八前後,那人定當赴熱河,其意在奪龍鳳雙珠,以謀武林霸業。然則老夫懷疑之人,竟沒見着。不知是他根本未去,還是行蹤太隱蔽,沒被我發現。”
餘正堂臉現疑惑之色,道:“先生說的是……”
浮白老人猶豫片刻,道:“此事老夫尚無把握,但總之我不會放手不管。假以時日,待老夫抓住他的真憑實據,或許交給你發落。”
餘正堂見他面有難色,不想說破,便不再追問。只道:“餘某計劃泊州一走,尋查趙七爺下落,對此事或許有點幫助。”
浮白老人恍若未聽見,卻高聲喝道:“小兔崽子們,還不快給我滾進來!”
餘氏父子不明所以,不由地向門外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