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席一個人坐在車裡。他摸出香菸夾子和一隻打火機,點了一隻煙銜在嘴裡,深深吸了一口,指間夾着的煙立時在黑暗中忽明忽暗的燃起。瀟席就看着它燃。黑暗中,那一點橙色的火絲顯得尤其的觸目,瀟席覺得自己的心也漸漸被燃進去。他忽然有些莫名的迫切的希望那一點火絲燃起來,燃起來,更熱烈一些,燃成一片紅光沖天。……可是,它只是一絲一點,忽明忽暗,微弱的燃着。瀟席覺得自己心裡忽然像是生出來一個黑洞,無法填充的黑洞。
“席哥哥,席哥哥,”路對過方公館的鐵門裡忽然走出來一個的女孩子。是蓉欣。
這一天是方蓉欣十六歲的生日。蓉欣喜歡熱鬧,每一次過生日,家裡都會張羅着爲她辦一個小聚會。這一年的生日也不例外。方公館裡的傭人們一早就開始準備了。到了晚上,聚會剛剛開始,蓉欣卻溜了出去。看見停在門外的秦瀟席的車,她一路小跑飛奔了過來,大衣搭在臂彎裡,也不及穿。
“席哥哥,快開車,快呀!”還沒有給瀟席開口的機會,蓉欣就一個勁的催他開車。
車開動了,瀟席才問她:“是要去接你哪一個朋友嗎?”蓉欣咯咯的笑了一陣子,才說:“我要你陪我看電影,就我們兩個人。”瀟席愣了一愣,不禁問:“你家裡那麼一大攤子人,就撂下不管了嗎?”蓉欣道:“年年生日都這麼過,有什麼意思呢?今晚聚會纔開始,我就已經開始厭煩了,真沒意思。”瀟席靜默了一會兒,輕聲說了一句:“你真是任性。”又道:“你不是最喜歡熱鬧嗎?單我一個人陪着你,你不覺得冷清?”蓉欣道:“偶爾冷清一次還是可以的,更覺得有味道。”說着,她轉過臉來,看着瀟席,笑着反問道:“不是嗎?”
瀟席拿她無可奈何的笑了一笑。路過一家店鋪時,瀟席停了車,借店裡電話給方家打了一個電話,以免他們四處找不到蓉欣着急。
這裡的晚上,卻並不冷清。路上‘噹噹噹’開過去的電車裡擠滿了人,不時能看見拉着客人在風裡頭吃力的跑起來的黃包車伕。他們兩人坐在行使的車子裡,街道兩旁的霓虹燈一路紅紅綠綠的映在了車窗子上。……
半黑暗中,有她坐在身旁,瀟席也能獲得一點安慰。他略轉過臉去看了蓉欣一眼,今天的她因爲生日而盛裝打扮過的。他承認她是美的。可是她的美彷彿是一堆零散的珠子,珠子雖然光彩奪目,卻沒能有一根線給串起來。身上佩戴的那麼些玲瓏累贅的東西也只是讓她顯得更爲嬌氣了。
瀟席不知怎麼,就輕輕嘆出了一口氣。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娶她,他喜歡她,雖然那並不是男女之間的愛,但是,兩個人就這樣發展下去,也許他真的會娶她。至少這是他父母所一直期望的,而且,的確對於他日後的事業發展有幫助,畢竟在這樣一個大都市裡生存是不容易的,那種貧苦他想他是忍受不了的。更何況,對於她父親方院長,他是崇敬的,能做方院長的女婿,是很值得他驕傲的。
他也許並沒有意識到,他對她的這種感情也是玲瓏累贅的,已經看不見最根本的東西,他似乎也覺得那並不重要了——他是否愛她不重要了。只是他心裡那塊空着的地方會永遠的空下去了。他隱約似乎也知道。
蓉欣還在爲自己今晚玩弄的小把戲而興奮着。街邊的燈火不時地映照在她的臉上,讓他把她的臉看得分明的,她笑得像一朵嬌豔的花,不時的綻放在燈火下的花。從出生到現在,也許她的生命裡一直都沒有缺少過閃爍的燈光,她的眼睛也是不適應黑暗的。
以後呢?……也許她會嫁給他,或者嫁給另一個地位相當的貴族少爺,然後繼續光豔灼灼的生活下去……
“到了!”蓉欣忽然叫道,一面扭過臉去朝車窗外的電影院望着,高高的招牌上面有霓虹燈閃爍着。
那種光,紅得非常假,映在她的臉上,她的臉也像是假的,都是這個繁鬧都市裡可以去欣賞的一部分。可是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累贅空虛的身外之物——她進不了他的心裡去,他不愛她。可是,他又不能沒有這些身外之物……
也許,以後他會愛她的,他這樣想。
“這個結局真是太慘了,現實中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情呢?!”
電影映完了,黑漆漆的劇場裡燈光大亮,觀衆都紛紛站起了身。蓉欣一面從座位上站起來,一面就向身旁的瀟席驚驚乍乍的說。
他們剛看完一部時下很出名的片子,講的是姐妹倆個和一個男人的故事。姐姐爲了養活一家,被迫作了舞女,爲了不連累相戀的男友,就主動和這個男人分手了。命運作弄,幾年後,大學畢業的妹妹又和同一個男人相識相戀了。這時候的姐姐卻早已經墮落成一個私娼,被生活磨損成了一個麻木不仁的女人。在妹妹的婚禮上,心理極度不平衡之下,她殺死了自己的妹妹之後,自己也自殺了。
瀟席倒沒覺得有多麼的感慨,不過,他還是笑着說:
“今天趕的不巧,碰上這類片子。以後這種有血腥場面的片子,你這種小女孩還是少看的好。”
蓉欣依然撅着小嘴,哀怨嘆息。
兩人一起往劇場外走,身旁都是三三兩兩議論劇情的人。
“姐妹兩個都是很好的人,只是之間有太多的誤會。”蓉欣輕嘆着說。瀟席微微笑着,也不接話。
“那個宇浩真是沒有用,姐姐或者妹妹他總應該搶救下來一個纔是。”蓉欣又接着說,“留下他一個也蠻可憐的。”宇浩是劇中男主人公的名字。隔了一會兒,她忽然轉過臉去,質問似的向瀟席道:
“過不了多久,他一定又會再愛上別的人,是不是?”
“應該會吧,你總不能讓他孤獨一輩子。”瀟席隨口道,頓了一頓,他又輕嘆着道:“不過經歷過那種事情,想要徹底忘掉,也並非易事呀。”
蓉欣只聽見他的前一句,就有些憤憤不平,後面一句,她就根本沒有聽進去了,憤然道:
“平時看他倒是一副紳士派頭,關鍵時候,卻不見他出頭了!”
瀟席正有些不太明白她話的意思,就聽她又接着道:“當槍口對準妹妹的時候,他明明有機會去幹涉的,卻和其他人一樣愣在那裡一動不動。真是可恨。要是我說,他就應該站在妹妹的身前,爲她擋那一顆子彈。——席哥哥,你說是不是?”她轉臉去望着瀟席。
瀟席愣了一愣,這時候,他心裡想着的答案是:現在的人都這樣現實,那種天真的事,誰還會去做?
不過,瀟席卻沒有那麼說,他笑了笑,轉而問道:
“換作你,你會去擋那一顆子彈嗎?”
蓉欣想也未想,就道:“哎呀,真是笑死人了。難道現在提倡的紳士風都是表面噱頭嗎?關鍵時候倒要讓女孩子擋在前面!女孩子嘛,生來就是要被寵愛的,擋風遮雨那是男人的事情。”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了出來,眼前一片光影流離的繁華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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