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感受不到平日裡看多了的那番大上海的繁華。
閘北的一個陋巷裡,韻柳一個人慢慢的走着。
巷子裡一家挨着一家,每戶人家的房子都不大,裡面的東西也簡陋到全是實用的物件,卻很有家的味道。門口有女人,或是坐在小矮板凳上補着衣服,或是蹲在那裡擇着預備晚飯要吃的菜,互相之間一遞一聲的大聲說着話,參雜着別家裡大聲罵着孩子、和走街串巷的小販大聲討價還價的嘈雜的背景聲。
走在他們的熱鬧裡,有一種溫暖的真實感,這都是些真實活着的人。韻柳從巷子的一頭慢慢的一路走過去,浸在四周這些平常的生活的聲音裡、氣息裡,她一向不定的心反而獲得了一種平實的安寧。
她是來這裡看望一個叫小夢的小女孩,剛從他們家裡出來。小夢是韻柳在醫院裡做義工時認識的。小夢是被車撞傷了腿,因爲醫院牀鋪費太貴,在醫院做完接骨後就回家來靜養了。韻柳答應過那小女孩要教她認字,所以時常都會過來看看她,給她帶些書本筆簿。教小夢認字讀書的時候,也每每讓韻柳回想起當年她母親姚淑嬡教她念書的情景。
只是現在想來已經是恍若隔世了。……最近,也不知是不是覺得累了,她有時候會很渴望那種平實卻溫馨的生活。哪怕只是粗茶淡飯,只要心是輕鬆的、淡定的,就該是幸福的了。
有一個男人忽然從韻柳身後倉惶跑了過來,就在她剛走到一個巷子口的時候,巷子太窄,韻柳一路走着,一路想着心事,也沒留神。被那人撞了個正着。
“抱歉。”那人急忙忙往巷子深處跑去的時候,還沒忘低聲丟下一句話。
韻柳手裡的小拎包被撞掉在了地上,她彎身去拾,目光不經意落在自己去拾包的手上時,韻柳募地吃了一嚇!
自己白皙地手背上竟然紅了一塊,猩紅的,是血。
韻柳立即想起來剛纔撞上自己的那個男人。一定是他身上的。
這男人是受傷了嗎?……還沒等韻柳多去暗暗揣度一會兒。就聽這條靜靜的空巷裡,猛然想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啪啪啪往這邊哄來了。隨即就見身後面又現身了一幫子行色沖沖的人,一個個手裡端着槍。
不知怎麼地,個個長得賊眉鼠眼的。韻柳一眼瞧見。隨即幾乎下意識的拿出了自己的手絹捂在了沾上血的手背上。
這裡正是幾個巷子交叉口,那幾個人跑到這裡就不知該往哪條巷子去追了。領頭地一個人東張張西望望,略一遲疑,忽然就率着人就往右邊那條巷子追去,那正是剛纔那個男人跑過去的方向。韻柳在一旁看着。不知怎麼的,一顆心猛地一揪,——
“那是條死巷。”韻柳就幾乎是衝口朝那些人喊道。她沉了沉心。又說:
“那個人走的是左邊那條巷子,直通到外面大街上的。”
“你知道我們在追誰?”那些人止了步,領頭地那人迴轉身走到韻柳面前,上下打量着她,滿臉疑神疑鬼的神氣。
“剛纔只有一個男人慌里慌張的從這裡跑過去,你們不是找他會找誰?”韻柳說。
“身上有傷地?”領頭人隨即就問。
“那個人冒冒失失的,還撞了我一下,把血都弄到我手上了。大概是有傷吧。”韻柳說着。把手帕一揭,把手涼給他們瞧見,又故意做出一臉生氣的神氣。
“那就沒錯了。”那人果然是信了,立即就回臉去朝那幫手下振臂一揮,帶着那幫人朝韻柳指的方向追去了。“——走!快追。別讓他給跑了!”
一個個黑衣黑褲的,簡直像是一股黑煙涌走了。頓時四周空氣都似乎清新了許多。
韻柳眼看着那幫人跑遠了,方纔略舒了一口氣。對當下的時局,平日裡耳聞目染的,她也瞭解一些,分得清是非黑白。不過,剛纔那麼做也是一時之念,畢竟還是冒險了些,萬一他們不信,追過去驗證,立即就能發現她是在說謊那個男人大概不是這附近人,他不知道他剛纔跑過去的那條巷子其實是個死巷子,真要被剛纔那幫人追過去,定是要被他們抓到無疑地。
韻柳這時候還遲疑着並沒有走開。想到那個人身上有傷,她沒辦法就這樣不管不問的走開。要看看他的傷勢嚴不嚴重才行。沿着那條巷子一直走到底,韻柳纔在幾塊破門板後面找到那個男人,*着牆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是你。”那人睜眼看了看走到他面前的韻柳。
“我聽見你跟他們說的話了,多謝。”他說話已經顯得很是吃力。
他一手捂在了自己肚子上,那一塊已經被血染紅了一大片,身上穿着白襯衫,更顯得觸目,血還在從他地指縫裡不斷往外淌。
“你這樣不行,必須立即去醫院。”韻柳一看見他傷的不輕,立即走近去,彎身要去攙他起來去醫院。
那人依在牆上地頭吃力的搖了搖。
“醫院我不能去,他們知道我受了傷,一定會去醫院找的。”他微動了動嘴。
“那你有方便去的地方嗎?你已經流了這麼多血,不及時就醫,你會死的。難道你是要在這兒等死嗎?”韻柳加重了語氣。
“我現在這個樣子,渾身是血,哪裡都去不了。要等到天黑才行。”
那人一面吃力的喘息着,一面眼睛卻是定定看着面前的韻柳。
“小姐,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他隨即忽然這樣問她。
“我不認識你。”韻柳瞅了瞅他,三十歲上下的年紀,說話口音也不是本地的。
“不過我總覺得小姐看起來很面熟。”那人說。他閉上了眼睛,“你快走吧,那些人要是回來的話,會連累你的。”
“我看你這個樣子能不能堅持到天黑還很難說。”韻柳看了看他流血的傷口。卻低聲說。
“你既然不認識我,不必跟着我冒險,快走吧。”那人說話已經是有氣無力。
“我明知道你地傷再不及時醫治,就會死在這裡,你讓我怎麼能安心走得開?”韻柳卻淡漠的語氣反問道。
“那,你能幫我弄到一件乾淨的長衫嗎?”那人忽然把眼一睜,問道。
“洗洗手吧。”
韻柳端來一盆清水放在桌子上。瀟席把兩手浸在了水裡。等瀟席洗過手,韻柳又把毛巾遞給他。
“他已經沒事了。”瀟席擦過手,放下兩邊挽起來的襯衫袖子,一面轉臉看向牀鋪上躺着的那個受傷的男人,道。他身上的子彈已經被瀟席取出來了。傷口也做過了消毒、縫合處理。下午,韻柳從舊衣鋪裡買了一件合適尺寸地深色長衫還有帽子,給他換上之後,就送他到附近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館裡開了一間房住下,又找來了瀟席來給他治傷。
從小旅店裡出來。已經很晚了。僻靜的街道兩邊,小店鋪都已經上了排門。空寂寂的石子路上,就只有韻柳和瀟席兩個人靜靜的走着。兩個人一直都不說話。自從瀟席家造變故之後。這還是兩人第一次見面。瀟席是有意迴避着她。而韻柳是因爲這一向心裡都不靜。
“餓不餓?”瀟席忽然停下了腳,問韻柳,道。
韻柳循着瀟席手指地方向看了過去,前邊路邊上有一個點着燈做夜市的賣混沌小吃的攤子。
韻柳並不覺得餓,不過想起瀟席下午因爲從醫院急趕過來,誤了晚飯,剛纔又做過手術,消耗了很多心力體力。一定是很餓了。韻柳於是輕點了點頭。
兩人各要了一碗混沌。瀟席想必是真餓了,埋着頭,吃得很香。韻柳嚐了一個,味道並不是很好吃。她擡眼去看對面的瀟席卻竟然吃得那樣香,忽然莫名的有一些心酸。
“光吃這個。能吃得飽嗎?”韻柳又把自己碗裡地混沌用勺子一個一個挑到他的碗裡去。
“怎麼都給我了,你怎麼不吃?”瀟席看了看自己的碗。又朝韻柳已經只剩下湯水地碗裡瞅了瞅,輕聲問她。
“我已經飽了,你吃吧。”韻柳輕聲說。
昏黃的燈光影子裡,瀟席第一次在她看着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柔和的目光,覺得親近。自從家裡出了那些事之後,這一向他都有意在避着她。他總覺得以現在家裡面的情況,已經再配不上她了,心情也一直都很不好。但是此時此刻她溫暖的目光卻讓他這一向悽惶的心感到了無限的安慰。
“要不要再添一碗?”韻柳也不吃了,就單看着瀟席吃。
從認識到現在,這還是第一次,感覺到和他很親近。
原來不知不覺間,她早已經從內心深處信任了他。在自己需要幫助地時候,毫不遲疑就想到了他。而他也從沒有令她失望過。就像今天讓他來給那個人治傷,他絲毫都沒有別的顧慮。即使明知道會擔風險,他也願意和她一起擔當。
兩人在這個點着昏暗的電燈的小攤子上,對坐在簡陋的小木桌旁,四周黑暗沒身,彼此心裡卻是從未有過地溫暖,從未有過的貼近。
第二天,韻柳再次來到那家小旅館想看看那個男人地恢復情況,不過那個人卻已經退房離開了。旅館櫃檯的夥計交給韻柳一封信,說是那個人離開之前留下的。
韻柳拆了信,信上內容如下:
“昨晚小姐走後,我方纔恍然記起我和小姐的確曾有過一面之緣。那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了,想是小姐你也忘記了。那次承蒙肖兄弟相助,這次又再蒙小姐相救,大恩不言謝,兩位的恩情陳某銘記於心。另外,如若方便的話,請代我向肖兄弟問好。此上方小姐鑑。”
韻柳看了這封信後,心中卻頓生一片疑雲。
“這的確是那位先生留給我的嗎?”韻柳怔了一會兒,忽然去問那夥計。
“是啊,沒錯。”夥計說,“你不是方小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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