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雲霧籠罩下。
化身在寺門前站定，視線越過行濟大師等高僧。
杏黃色的廟牆，灰色的殿脊，墨色的山巒，古寺如浮雲之中若隱若現的剪影，清靜而肅穆。
僧人魚貫而出，立於道旁。
寺內寺外，還有很多非佛門中人。
所有人都在打量化身，看看這位謝家老祖究竟是何方神聖。當然也不乏盯上五行丹，心懷鬼胎之輩。
在化身和行濟大師交流時，便有人急不可耐傳音過來。
化身和行濟大師的對話令衆人訝然，又恍然大悟，難怪慧光聖者特意爲他正名，原來是成了佛門走狗。
秦桑的意圖便是如此。
他自己並無門戶之見，對道門佛門一視同仁。
此次公然宣佈寄身甘露禪院，將化身和佛門綁定，並站穩大義，至少在甘露禪院，安全能有一定的保證。
交易之後，化身暫時也不會離開，準備留在甘露禪院衝擊瓶頸。
此後，如果一切順利，化身便依靠甘露禪院的便利，在中州蒐集本尊所需之物，本尊只管專心在鹿野修行。
來之前，秦桑將化身的記憶精心篩選過，並在身上設了禁制。
一旦事有不偕，果斷捨棄化身！
化身和行濟大師相談甚歡，在心存惡意的人眼裡，頗有幾分狼狽爲奸的意味。
寒暄過後。
雙方同入寺中。
甘露禪院準備了好大的排場，不折不扣履行慧光聖者的承諾，秦桑本性不喜這些，也只能配合。
化身像個提線木偶，從清晨忙碌到正午，在賓客面前做足了戲。
賓客散去。
行濟大師親自帶化身去洞府休憩，看得出準備的有些倉促，他們也沒想到化身賴在禪院不走了。
洞府位於甘露禪院一座後山，幽寂雅緻，實屬上等道場。
化身對此非常滿意，心道不愧是修行聖地。
此等洞府，北海恐怕僅有玄天宮凌霄峰能穩勝一籌，而這座洞府在甘露禪院肯定不是最頂尖的。
美中不足的是此山不是由他獨享，還有一位甘露禪院高僧在山中修行。
謝絕了其他安排，化身送走行濟大師，坐定沉吟之時，知客僧引來在別處候着的謝安、周阮夫婦等人。
“拜見老祖！”
“拜見前輩！”
……
幾人跪地叩拜，語氣神情都帶着掩飾不住的興奮。
他們至今仍恍若夢中。
化身淡淡道：“謝意和周離已被申晨收爲弟子。至於你們，回去後該怎麼做就怎麼做，謝家和樓臺觀當同心協力，治理三郡。老夫以後不會再過問俗事，遇到什麼麻煩就找甘露禪院哭訴……”
打發走他們，化身靜坐了一會兒，走出洞府。
知客僧一直侍立在門外。
“貧道欲去小方寸山拜訪聖者，法師可否帶路？”化身隨意問道。
知客僧點頭，也不多問，默默在前帶路。
二人一前一後，在山間步行，看盡了美景。
此處已經是甘露禪院核心重地，守衛森嚴，一路行來化身不止一次感受到暗處強大的氣息。
不過，這些人應是得到了授意，無人出來盤問。
暢通無阻。
直至一座青山下，知客僧在山下站定，雙手合十。
化身道了聲謝，行至山前，忽聞：“秦施主有請。”
便見林中忽現一條石道。
此山並無什麼玄奇之處，入山方知內蘊錦繡，和這裡一比，他的洞府又相形見絀了，無愧化神道場。
石道隱於山林之間，鳥鳴啾啾。
化身沒有看到任何佛像、石刻之類的痕跡，行至石道盡頭，便到了山頂。
出人意料的是，山頂並無廟宇，僅在石頭上擺放着兩個蒲團，慧光聖者和青狐聖王各佔其一，旁邊還有一座法壇。
正在閉目靜坐，齊齊睜目望來。
被化神強者注視，化身面不改色，注意到青狐聖王身後又長出三條毛茸茸的狐尾，不過顯得有些虛幻。
“見過聖僧、聖王。”
化身見禮。
“秦施主有禮，”慧光聖者微微欠身，點指顯化蒲團，道了聲請。
青狐聖王似笑非笑，“還算有點兒膽識！”
化身毫不客氣坐下，直接立刻提出要求，“二位以後不會插手秦某和莫道友之間的交易吧？”
“我等不做任何干涉，”慧光聖者承諾。
化身點頭，又取出一枚玉簡，遞給慧光聖者，“有勞聖僧按照玉簡上要求佈置一座靈陣。”
慧光聖者看罷，一彈指將玉簡化作流光射出山外。
“此陣較爲繁瑣，需要些時日。”
“無妨。”
化身暗鬆了口氣，至少第一步很順利。
此陣名爲萬里青冥陣，乃是一種傳訊靈陣，化身寄身甘露禪院，本尊不便接近，接下來就用此陣交流，甘露禪院肯定也有此類秘術，但只有自己的才放心。
此陣是秦桑在玄天宮得到的，由於佈陣的要求非常繁瑣，所需靈材價值太高，卻只有傳訊的功能，且有次數限制，很是雞肋。
也就甘露禪院財大氣粗。
接着，三人開始商議因果誓言之事。
主要是化身和青狐聖王爭論，慧光聖者偶爾插言，也能秉持公道。
秦桑的目的是力求自保。
對化身的要求，青狐聖王基本都能接受，但對一條據理力爭，對他的任何承諾僅限於這一界，秦桑突破化神之前，保證不再以大欺小。
誓言議定。
設壇立誓。
因果誓言的儀軌複雜，三天方成。
三天後。
青狐聖王嘴角微翹，“想好要什麼了？”
化身沉聲道：“秦某還想仔細看看聖王的寶物。”
“好！”
青狐聖王展顏一笑，頓時媚態橫生。
一拍腰間玉帶，一道道流光流水般飛射而出，懸浮在三人中間的虛空處，讓化身隨便挑選。
化身粗略掃了一遍，露出疑惑的表情，沒有聚靈陣。
青狐聖王懶洋洋解釋，“上古聚靈陣藏於東海一處秘境，是從秘境搬出來，還是本王將秘境的位置告訴你，要先問問你的意思。將此陣強行搬離，有毀壞的風險。當然，如若聚靈陣損壞，本王會另給補償。”
化身點了下頭，雖未回答，心中已有決斷。
肯定要讓青狐聖王將聚靈陣搬出來，否則不是給對方甕中捉鱉的機會嗎？
再看面前的寶物。
各種仙樹奇葩、玉簡古冊、丹藥寶器，琳琅滿目。其中價值有高有低，但無一不是世間奇物。
化身暗暗感慨化神修士富有，擡手一招，面前靈光顫動，飛出一物，落入掌中。
這是一根碧玉般靈竹，僅三尺高，猶如一根長笛，竹身筆直，共有七節，每一節的長度和粗細都完全一致。
哪怕最下面的根部，也是如此，只是微微有些泛白。
奇異的是，竹身上並無竹葉，唯有頂端盛開着一朵晶瑩之花。
正是七品碧靈竹！
無葉而生花，正是七品碧靈竹成熟的標誌，靈花可入藥，但如果要用靈竹煉器，會將靈花一併煉進去，以提升威能。
化身仔細觀瞧，主要檢查此竹是否有殘損，這是《後天木人碑》的要求，用於靈媒的靈木必須完整。
檢查過後，化身將靈竹送回，又招來一株大如圓盤的銀花、一枚月牙狀的青果、一塊表皮全是疙瘩的樹根……
青狐聖王保存的很好，都像是剛採摘下來的一般，鮮豔欲滴。
這些靈藥和瓶中丹藥藥效各異，譬如那枚青果便能提升神識，藥力不次於碧落參果。
化身將青果拿在手裡，似乎戀戀不捨，好一會兒方纔送回。
然後，他將目標對準那幾枚玉簡，裡面有青狐聖王說的化神後的秘籍，也有其他秘術。
《古華經》、《百疊陰雷》、《四秘神錄》……
果然個個都是人族上乘法門。
尤其是《百疊陰雷》，乃是玄水之道的頂級秘術，化神之後方可修煉，煉成玄水陰雷，併疊加數重，不僅威力恐怖，且打出時能引動天地之力，令敵人難以躲避。
要求必須修煉水行功法，輔以至純水行真元，否則煉成的難度極大。
正適合化身。
可秦桑本尊還不知能否進階化神期，化身更是遙遙無期，秘術再誘惑，也只能忍痛放棄。
送回《百疊陰雷》，又取來一個玉簡，看清上面的名字，頓時精神一振，最後正是此術讓他下決心冒險。
《天魔照神經》！
五個大字映入眼簾，接下來是秘術綱要，玉簡裡設有禁制，他只能看到部分內容，卻也知曉了這門秘術的關鍵。
竟是主動接引域外天魔一縷魔性，引外魔入體，照徹元神。
最後纔看向那幾樣器物，雖無靈寶，卻有僞靈寶。
一一看罷，化身有些犯難，上古聚靈陣、《天魔照神經》、七品碧靈竹，他都想要。另外還有那段七星根，可以作爲一味主藥，煉製《盤瓠真經》記載的一種丹藥，提升天目蝶。
而青狐聖王對他的補償，加上鎮靈香配方，不足以全部換走。至於那根鎮靈香，他要留下，給琉璃預備。
青狐聖王無禮在先，他可以溢價交易，但對方給了補償，還要照顧出面說和的慧光聖者的面子，不能做的太過分。
想了想，化身道：“秦某在無相仙門得到了水相殿丹道傳承，創出鎮靈香的前輩也可能出身無相仙門，或許在煉製鎮靈香時能有幫助。”
青狐聖王美目流轉，饒有興趣看着化身挑選，聞言眼睛都不眨一下，“換了。”
“還有鎮靈香主藥，包括兩枚萬靈果……”
萬靈果還剩三枚，他準備拿出兩枚。
不等化身說完，青狐聖王果斷，“都換了。”
雙方都傾向於交易，接下來的過程非常順利，化身拿走《天魔照神經》、七品碧靈竹，並要求青狐聖王搬來上古聚靈陣。
又用萬靈果等之前蒐集的靈藥，換取七星根，以及讓青狐聖王代爲搜尋《盤瓠真經》所需的各種靈藥和太極仙台核心靈材。
冰火令，化身可以慢慢蒐集。
此舉有資敵之嫌，但秦桑並不關心他的對手有多強，只要他能不斷前行，終有一天能追上並甩開對手！
“待煉成萬里青冥陣，我便通知本尊將丹方和寶物送來，”化身微微欠身，飄然下山，滿載而歸。
目送化身的背影消失在山巒之間。
青狐聖王玩味笑道：“本以爲要用一番功夫，不着痕跡將《天魔照神經》送給他，沒想到他直接挑走了，省了本王再費心思。”
說着，她扭頭看了慧光聖者一眼，“據說域外天魔乃是修士渡煉虛天劫時，因劫數太強，天地震盪而引來外邪窺視，心魔劫時會有域外天魔侵入。修士無不聞天魔色變，竟有人敢主動接引天魔，老和尚你真沒動什麼手腳，不怕他察覺到不對勁，束之高閣？”
慧光聖者回道：“此術乃是化神期秘術，貧僧還沒有改動的能力，任何改動都有破綻，會被輕易察知。上古佛門有苦修之士，意志堅定如鐵，敢於主動利用域外天魔尋找自身心性弱點，以期圓滿無漏，此經應運而生。只是此經更着重於強化神識，由於不敢真正接引天魔，淬鍊心性之效亦大受影響。”
“你懷疑天道魔音和域外天魔有關？”
青狐聖王嘖嘖讚歎。
“好一招毒計！
“那人神識遠超同階，甚至還要強出他自身修爲，不是靈脩肯定也造詣極深。說不定他的神識能先一步飛躍，和化神修士媲美。
“現在看來，天道魔音應是和天道相容，除非他突破化神境界，天人交感，否則神識大增也感知不到天道魔音。
“突破化神，必然死於心魔劫。
“突破失敗，被瓶頸所困，走投無路，他定會想到《天魔照神經》，繼續壯大神識，來尋找突破契機。到時接引天魔，若真如你猜測這般，域外天魔是天道魔音的源頭，引來的就不是天魔一縷魔性，而是天魔注視了！
“他突然暴斃，便能據此確定天道魔音的源頭。
“即便此界異變和域外天魔無關，此人天魔魔性伴身，日後天道魔音若持續強大，他肯定第一個受影響，魔性爆發，也必死無疑。
“世間靈脩稀少，知道天道魔音的不敢修煉此術，他這種乃是鳳毛麟角，確實沒有人比他更適合了。
“老和尚你果然對他忌憚極深，不能突破化神，你也不準備讓他活下去！”
慧光聖者手捻佛珠，斂目不語。
青狐聖王感嘆：“往日本王雖看你不順眼，見你行事還算大氣堂皇，何曾像這般蠅營狗苟，盡使些鬼蜮伎倆？”
末了，青狐聖王搖頭評價，“患得患失，不外如是，牽絆太多果然不是好事。”
……
遠在北荒鹿野。
秦桑本尊此刻也沒有修煉，而是在不斷推演着什麼，腦海中浮現青君師姐送他的那部《無生魔印》。
得到這門秘術，秦桑一直有一個念頭，但遍尋北海和中州，也沒有得到過能夠印證這種想法的功法秘術。
域外天魔，又稱外相天魔，乃是能化作修仙者心魔，殺人於無形的恐怖存在。
內魔不生。
外魔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