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珩低垂着腦袋,一言不發。
沈觀擡頭去看一直呆呆愣愣站在他前方不遠處的少女。
他握着匕首的手緊了緊,緊接着,他忍不住把那個刺入身體的刀按壓得更深。
刀子完全刺入血肉,只餘刀柄。
並不痛,他早已習慣疼痛。他想得到寧靜,卻時常無法做到平靜。
今日以後,他不再是王爺。
他並不喜歡本王這個稱謂,他只是他自己。他是沈觀。
清冷如仙的男人,胸口滲血,面容俊美淡漠,仿若置身事外,受傷的是旁人一般。
他看向站在石階上的沈清讓,“你殺不死我。”
任何人都一樣。
接着,他仍是聲音平靜,“你還想做什麼?”
“皇兄,果然非同常人。”
沈清讓注視着那不斷蔓延開血跡的傷口,也不驚訝。
果然,就是一個怪物。
他面上帶笑,淡淡說道,“我需要皇兄寫一份休書。”
沈觀聲音帶着些許嘲諷
“我以爲太子不會在意。”
“我是不在意,可是…我怕阮阮在意。”
沈清讓輕抿脣瓣,眼中帶了少許危險的殺意,話裡也飽含深意。
方纔,從系統口中得知沈觀的傷無事,阮漁就一直在旁邊看戲。
可,等阮漁忽地聽到被扯進去話題中心以後,心中有些崩潰,瞬間站不住了。
她直接插口打斷,反駁沈清讓,“我不在意……”
說完以後,覺得有些不對,立即改口道:“…我在意……”
結果,又感覺處處不對。
她就不該去接這個話茬。
Tmd的歪理。
兩個男人一同看向阮漁,然後把她沒說完的話,硬生生地給堵沒了。
她……只想要獨自美麗。
遇見不聽話的合作對象就換,下一個更乖,下一個更好,指不定她就成功炮灰翻身了。
但,眼看沈觀胸口處的血越來越多,這讓阮漁有些擔憂,她現在還沒法直接衝過去拉住沈觀的手探查傷勢。
尤其那畫面,一想就很恐怖。
手跟沈清讓綁一起,然後另一隻手去拉沈觀???
也太可怕了……
簡直離譜!
簡直是,尷尬到腳丫子扣地。
而且,周邊除了這些熟悉的人,不遠處還圍了一圈禁衛軍。
阮漁選擇退而求其次。
【統統,你再查查吧,你確定沈觀沒事,他都自己捅自己心窩子了,那麼狠,能活?你給個準話,實在不行,我就不要我這張老臉了,我衝過去直接救人。】
系統還是老話,【放心放心,沈觀現在身體倍棒,沒事。】
阮漁忽地想起另一個雨夜,沈觀也是這般模樣站在她的門口。
當時她探查沈觀無事以後,就並未太過在意,對她來說,沈觀只要不死就行。
阮漁覺得自己有點冷血,只要這個人她知道死不了,她就不太想管。畢竟她可是很記仇的。
現在的沈觀只是沒有記憶,忘了一切。她可記得明明白白。
就是等她完成任務了,也還要防止……剛回去,就又被沈觀殺了的情況出現。
但依照沈觀那果斷得捅自己的行徑,她覺得之前那晚沈觀也是對自己做了什麼……
沈觀是個瘋子?
他是真的想自己殺了自己?!
然後,阮漁忽地發現,她心中的那個瘋子沈觀,開始動了。
她發現。沈觀,正在一步一步地朝她慢慢逼近。
雨後潮溼的泥土味混合着鐵鏽味,其間,夾雜着淡淡的乾淨竹香。
她看着不知何時被沈觀拔出,握在了手中的短刀。
那短刀的刀尖,正不斷往地面滴血,伴隨着“嘀嗒”聲,最後和地面殘留的雨水噴濺碰撞,最終匯聚在一起。
禁衛軍拔劍,想要上前阻攔,但被沈清讓一個眼神示意攔下。
沒有得到命令,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沈觀的速度快得阮漁幾乎沒看清。
直到那短刀插到了沈清讓身上,阮漁都是沒有反應過來的呆愣表情。
這情形一變再變,讓她有點崩潰。
腦海中傳來系統的警告。
阮漁上前幾步,輕推沈觀。
這次,比往常每一次都要容易。沈觀輕易就被她推開了。
沈觀的眼神閃過一抹暗色,“你要護着他?你真的喜歡他?”
只是還有一句未開口。
你,到底喜歡誰?
沈清讓聞言,輕蔑地看了一眼沈觀。
他退後幾步,輕靠在牆面,順勢滑落下身體,手也按上了刀柄,讓短刀插入得更深。
阮漁被這麼逼問着,腦袋空空,不知道該怎麼吐槽纔好。
她訕訕說道:“沈…觀,其實我誰都不喜歡,你信嗎?”
顯然,對方的表情是不信的。
【啊啊啊啊啊危險,啊啊啊啊宿主危險啊!!!救人啊!】
系統又開始在阮漁腦海,高低起伏的大叫着。
她回頭去看沈清讓的位置,表情越發麻木。
【……好的統,我知道統。】
身側是站着的沈觀。
而她後側方,還有一個倒在地上的。
清俊的男人注意到她的目光,對她輕聲說道:
“阮阮,我好痛啊。”
那聲音有氣無力的,彷彿是在強忍着難耐的痛意。
沈清讓擡眸,那雙微光下波光瀲灩的漂亮桃花眼,正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碰碰我好麼?阮阮……”
阮漁發怔,愣在原地。
沈清讓明明口中說的是示弱的話,聲音也是有氣無力。
那姿態,卻也半點狼狽也無,優雅中帶着病弱美感。
阮漁不敢輕易上前,這讓她覺得,有些不對。
系統仍在不斷緊急催促着阮漁,甚至在她腦海裡不斷閃紅燈警告。
【叮叮叮,宿主,快啊!!快去摸!!!不對快去碰碰……也不對……反正太子現在危險了,你快救啊啊啊啊!!!】
沈清讓那看她的眼神,恍惚間,讓她渾身發抖。
很像是……她曾經被肉食動物盯上的眼神。
很像是……想要把她吞吃入腹的眼神。
但等她再看,那雙桃花眼已經低垂下眼睫,看不清神態。
阮漁咬牙,跟着靠坐在牆面後,就趕忙硬着頭皮去給沈清讓治傷。
在阮漁看不到的地上,沈清讓擡眼看向沈觀,面上沒有半點痛苦之色,帶着得意,帶着…愉悅。
那脣瓣緩緩開合,宣佈結果,「你,輸了。」
沈觀剛纔看得很清晰。
沈清讓倒地時,那悄然把短刀刺得更深的動作。
他有些不屑這種做法。
沈清讓能躲開刀,但就是故意不躲,只是避開了要害。
沈觀看着少女輕扶住沈清讓後,露出的擔憂神色。
面上仍是面無表情的冷漠模樣。
他看着自己衣襟上暈染開來的紅色鮮血。紅的…很刺眼,很…諷刺。
心中,頭一次有些想笑。
沈清讓的方法,確實有用,效果顯著。
只是,他並不想看下去了。
“休書我會寫。”
他又淡淡掃了一眼湊近的禁衛軍,不欲停留,轉身徑直朝大門方向走去。
“無須動手,我會跟你們走。”
禁衛軍們有些發矇,不敢過於靠近,但也留了一條可以讓人通過的路,然後帶着阮牧和柳鶯鶯跟在男人身後。
—
阮漁正在給沈清讓治傷,恍惚間,卻覺察到似乎有什麼別的不對。
“騙子。”
她猛地擡頭,那聲音很低,似是一句嘆息,很快消失在雨後的空氣中。
她,只看到了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以及聽到那句,休書……
那身影仿若修竹,挺拔中帶着冷寂,最終漸漸消失在她的視野。
沈清讓面上笑容越發大了,桃花眼也笑得微微眯起,變成一個清淺月牙似的形狀。
他有些意外這個名義上的皇兄。
以前的沈觀,沒有感情,不爭不搶。
可現在,沒有感情的人,突然有了感情。
甚至,妄想搶走屬於他的東西。
一切似乎有了改變。
但,只要他還在,結果就不會變。
不能殺,是不能當着阮阮的面殺。
但是在沒人注意到的地方,一個人悄無聲息地死了,也是…很正常的不是嗎?